腊月二十。
夕阳余晖洒在江面,犹如披上了一层红纱。
泊停在码头的渡江船因为人还未满,迟迟未发,此时的船头甲板上,有两人正在对弈。
“将军抽车”
老胡头慢吞吞的落下一子,呵呵笑道。他这一笑,脸上的褶子就仿佛风吹日晒的沟壑,干枯坑洼。
“我输了”石皓望着棋盘,摊了摊手,坦然笑道。
老胡头惬意的抽了一口旱烟,很是享受“接着来”。
石皓点了点头,慢条斯理的在棋盘上码子。
与老胡头下棋时,石皓总有些恍惚的错觉,因为在老胡头的身上,隐约有爷爷的影子,记忆中与爷爷对弈的一幕幕场景不自觉的浮现在脑海中。
经过多次博弈,二人对局的胜负基本平衡在了五五之数,老胡头的棋力强弱石皓已然了解,可以说是相当不俗,自己与之应在伯仲之间。
石皓依据典籍中对历代国手的实力划分评估,判定老胡头应该是小国手的水准,比之大国手要逊色不少,当然,与爷爷相比更是相差甚远。石皓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不管多么难解的旷世棋局,还是什么玲珑残局,爷爷总能信手破之,从未失手。以此看来,自己那些年与爷爷对局时的一败涂地,倒是情有可原,爷爷的棋力之高已然到了超乎想象的境界,非常理度之。
二人再次开始落子。
老胡头落下一子,拿起老烟枪吧嗒了两口,吐出一口烟雾,悠哉悠哉的道:“最近林小子风头正劲,财运亨通,福星高照,老天待他可是不薄啊。”
石皓不明白老胡头为何突然提到方徇,话里话外的意思,他有些一知半解。
他轻轻“恩”了一声,算是回应了老胡头。
方徇是如何上位的,石皓看的其实很明白,能说会道哄的于班头开心,出手豪爽又不遗余力给上面喂食,还有一手笼络人心的好手段。恰逢其会,说是受上面赏识也好,又或是各取所需也罢,总之是一拍即合,归根结底是因为方徇给了坤沙帮想要的价码。
老胡头顿了一下,却是话锋一转“过几天,有一批平纱贡锦将会途经此地,到时这里所有船只都将船只都将停运,为其让道。”
“送入宫里?”石皓对于老胡头的突然转换话题,并不以为意,也跟着落下一子,随口问道。
“恩,没错,送进宫廷织造局,历年来都是给后宫嫔妃和显贵缝制贺年服的,价格十分昂贵,听说一尺要百两银,真可谓寸衣寸金,啧啧啧……”老胡头感叹道。
“锦缎昂贵,才能体现出身份的尊贵嘛。”石皓打趣道。
“是哟,哎……只是这扈江码头最近似乎要不平静喽。”
老胡头叹息一声,又猛抽了一口旱烟。
石皓抬起头,奇怪的看了老胡头一眼,老胡头的话一转三回,话头变了又变。
他隐约觉得,老胡头似乎是在提点自己什么,他在老胡头脸上搜寻半晌却无任何发现,老胡头依然在笑眯眯的盯着棋局。
“老胡头,你是不是发现了什……”
石皓还没把话说完,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大……木哥,林……大哥找你商量……事……情。”孟小山跑上渡船,气喘吁吁的说道。
“小孟,别急,喘口气再说。”石皓向提醒道。
孟小山平整呼吸,过了片刻,他又重复了一遍“林大哥找你商量事情。”
“现在?”石皓笑了笑,问道。
“恩,现在他在指挥协调让道给官渡,无暇分身,所以就让俺先过来找你,让你去清风渡等他。”孟小山解释道。
石皓点了点头。
这艘清风渡是二人如今居住的衣食住行船,有事都会在那里碰头商谈。
“我这就过去,胡老,我们只能下次再……”
石皓先是向孟小山说道,接着又想向老胡头解释一下,结果却被老胡头一摆手打断了。
“走吧”老胡头不耐的挥手道。
石皓带着孟小山直接下船离开了。
在石皓走后,船舱中走出一个中年男子,他坐在了石皓之前的位置上,笑道:“金老,我们再手谈一局。”
老胡头抬头看了来人一眼,又转头看向石皓离开的背影,过了一会儿,站起身径直走入船舱,没搭理来人,也没再看他一眼。
石皓走出十几丈后,想起之前老胡头似乎想提点自己什么,便打算待会儿过来问问。
想到这里,他又回头看向老胡头的渡江船。刚巧看到老胡头走进船舱,而自己之前所在的位置上如今正坐着一个人。
而这人,正是之前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还为其全家拿过行李渡江的一家之主,那位身着锦衣华服的长髯中年人。
“大木哥,俺想……”
在与清风渡相距数十丈的地方,孟小山停下脚步,吞吞吐吐的说道。
石皓很纳闷,孟小山平常时虽说胆小了些,但也不至于如此没有眼里见,要跟随自己一路去往清风渡,见他此时停下脚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瞬间就明白了。
“有事?”石皓也停下了脚步,笑着说道。
“大木哥,俺,俺……”孟小山还是不好意思开口。
“说吧”石皓淡淡的说道。
“再……再过几日,就是俺……爹的祭日,俺娘身……体不好,俺想那天陪着她一……一起去拜祭俺爹,希望大木哥能……能……能准我告假。”
孟小山断断续续的将要表达的意思说了出来。
“哦,这样啊,告假没有问题,说个具体日子,到时你林大哥那边我也会帮你知会一声。只是小孟,你为何不在那一天找个赋闲的老人帮工,那样的话,就只会扣除你当日的薪俸,不至于扣除辛苦整月得来的全奉金。”石皓应了下来,又提醒道。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石皓对孟小山这个在弱龄之年就要扛起整个家的少年,心中五味杂陈,有怜悯,有佩服……当听到他说出这合情合理的理由时,石皓想都没想的就满口答应了。
“多谢大木哥……俺爹的祭日是腊月二十五。”孟小山听到大木哥答应了,忙不迭的感谢,此刻从孟小山布满腼腆的脸上,就能看出他有多高兴。
石皓点了点头,示意记下了。他如今就是负责长工与新人的各项事宜,包括告假在内。
“大木哥所说,俺也想过,俺去找过很多人,只不过他们全都好像商量好的似的,没有一个人答应俺,都说这几天要告假回乡过春节,难道今年春节有什么特别的吗?往年这里可并不是这样……”孟小山挠了挠头,接着说道。
“往年?你不是最近才来的吗?”石皓听到孟小山的话,问道。
孟小山点了点头“是最近才来,只是俺家离这边比较近,往年俺都会在春节前到扈江抓几条鱼给俺娘煲汤,一来二去也就对这里相当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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