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和飞絮急红了眼。

“能用火吗?”一旁的黑脸阿山问。

冯侍卫摇了摇头“这里腐叶太多,若用明火,空气也会燃起来。”

“世子,快走!”

蚁群在躁动。季九整个人都扑了上去,下面还似喷发的泉水一样,一股一股往外冒。

冯侍卫抹了一把脸上温热的液体,与阿山一人一掌劈晕了心有不甘的世子和飞絮,扛起就跑。

他还记得季九刚入伍时的情景,瘦瘦小小一孩子,别人拍他一下,他能趔趄三步,问几句话都会脸红,还特别怕虫。为此他与招季九进来的老王头吵过好几次,每次都当着全队的面骂这婆娘养的软蛋子拉低了玄甲军的水平。明里暗里也撵了无数次,都没把这个“败类”踢出去。

后来,老王头战场上替他挡刀死了,死前哀求他照顾好这个唯一的小老乡,他不情不愿的应了,将季九当弟弟一样照顾,却从没高看过这个孩子一眼。如今,这个他看不起的软蛋子,死在了生前最畏惧的地方。

冯侍卫觉得心口上一个地方痛的厉害,比上次那个北狄兵在他身上捅了个对穿还难受。

他又胡乱抹了几把脸,抱稳了肩上的世子,领着阿山向密林更深处穿去。

黑色的潮水在他们身后蔓延,蚁类爬行的沙沙声在林中回荡,宛若一首来自地狱的索魂曲。

跑着跑着,冯侍卫听到身后发出一声闷哼,紧接着一个银朱色的身影被抛起,冯侍卫下意识飞身去接,跃起时腰间短刀掉落,却连个响都没有直接消失在原地。冯侍卫心中一凛,接住飞絮后,借力在树上一蹬,飞了数尺才落下。再往声响处去查看,阿山大半个身子都没入了沼泽。

“冯队,山儿没法陪你了,来生咱再做兄弟。你不要忘了帮我照顾好家里的柳妹子,她要问,就说二心不同,难生一意,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冯侍卫放下手中的两个孩子,扯了腰带,绕在手中打了个套,恶狠狠道“呸,哪他娘的来这么多废话,老子才不想帮你照顾那个母夜叉,人黑还凶,除了你哪个会看上她。要来你自己来,老子一点儿都不会帮。”

冯侍卫将腰带抛了出去,阿山没有顺势抓住,反而还往后面缩了一点。

“来不及了,冯队。你一定要帮我!”

后一句他吼了起来,而后划破了自己的脖颈,深深扎入泥潭。身后铺天盖地的黑色蚁群仿佛飞蛾扑火一样,向他所沉入的地方拼命钻去。

冯侍卫呆了,万没想到阿山如此决绝。

阿山这个人,在他们侍卫中也是个异类,爱听曲,说话文邹邹的,时不时还会被商女的歌声感动的直掉眼泪。大家一起逛青楼时,别人都搂着姑娘上下其手,唯独他,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听姑娘唱曲儿。偶尔还要给大家伙叨叨几句,这词究竟好在哪里。

冯侍卫魂不守舍的丢了手中的腰带,趁着阿山用命换来的生机,抱起地上的两个孩子拼命向前跑。

谁人不贪生,谁人不畏死,谁人身后没有几个牵挂?只是比起这些更重要的还有信仰。他们相信镇国公能带领他们荡敌寇平四海,相信世子会继承楚家门风维护这朗朗乾坤。所以,任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他们都会以蜉蝣之命铺平前路。

冯侍卫张开了破锣一般的嗓子,为阿山唱出了最后一曲。

“浮生一日,蜉蝣一世;

何其短短,何其长长。

朝生暮死,身难由己;

情深义重,绵绵不尽。

是非功过,无名无迹;

撼树之举,来往古今。”

没有汴河上的烟雨蒙蒙,吴侬声软,也没有文人的怅然若失,感时伤怀,只剩一把烟腔,凄凉沧桑。

命若蜉蝣,心若鲲鹏,起哉!起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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