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叶繁茂的庭院之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抚弄着藤架上几株形状罕见的花,花的颜色异常艳丽,如同旖旎的彩虹一般眩人眼目。老者却丝毫没有被它的美丽吸引,不时侧头望向东面的那间茅屋。

老者忽然自嘲地摇摇头,活了一把年纪,历遍世情,什么都不在乎了,唯独这个聪敏又俏皮的孙女,让他整整操了十四个春秋的心——就像一再重申不准去探看困在茅屋中那两个小子,她还是逮到机会偷溜进屋,把两个小子整得哇哇大叫,教训了她两句之后,反而又给她找到理由每日提着饭篮殷勤的进进出出,全然把他们看作了可以解闷的玩具。

真不知道后头还会替他填上多少欢喜和忧虑呢。

如果不是一开始就识出了屋内人的身份,又探查过他们确实毫无内力,还让他们吃下了销髓丸,他是绝不会这样放心的让她出入那间屋子的。

突然,从茅屋的方向传来一声清亮的惊呼,老者来不及捡起从手中滑落的木杖,迈开衰弱而迟缓的双腿,不顾一切的奔去。

一个比影子更幽黑的身影飞速从老者眼前闪过,俨如迅风一般来势汹汹,猛地撞裂开茅屋的木门,缓缓举起卧伏在剑鞘中低吟的长剑,话音带着胜过深冬的凛冽,“放开她。”

眼前一身黑衣的男子年纪约有二十来岁,身姿颀长,面容消瘦,手持长剑的身影有些萧然,更有几分疏冷。一双眸子原本好似深幽的古井般沉寂,此刻倒映出少女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古井中骤然澎湃起滚滚的浪潮。

“快放我们下山!赶紧把解、解药交给我们,然后…然后放我们下山,我就放了她!”虽然一股强烈的寒意迅速爬满了整个脊背,姜庭芝仍是竭力表现出凶狠的模样,冲黑衣剑客叫嚣。

这时候,白衣老者已气喘吁吁的赶至黑衣剑客的身后。一见心爱的孙女被人掐住了脖子以作要挟,惊骇的瞧向黑衣剑客仿佛坚冰般棱锐的侧脸,“天衡,怎么办?”

黑衣剑客回过身,安抚般的对老者轻轻点了一下头,接着立刻以意想不到的速度,猛然扑向姜庭芝身前,倒转手中的剑柄重重击在姜庭芝的腋下。

那只正掐住少女纤细的脖颈上的手臂几乎被击得脱臼。姜庭芝还没来得及叫痛,另外三人也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黑衣剑客已经一手掐住了他的咽喉。

“义父,住手!”少女猝然发出一声惊呼,仓惶的扯住黑衣剑客坚实似铁的手臂,“义父,快停下,别伤了他!”

眼看姜庭芝已被掐得脸色铁青,两眼翻白,颈骨间发出清脆的响声,再用上半分劲就足以扭断脖子,黑衣剑客手上的力道才稍稍松了一些。但仍然没有放开手的意思,只是不解的望向少女。

“义父快放开他,这都是萱儿的主意…”少女慌忙的叫了出来。

黑衣剑客迟疑了一下,总算松开了手。姜庭芝旋即瘫软在地,双手抚住差一点就断掉的脖子,大口大口的吸着空气,发出时断时续的喘息,还伴着干呕般的咳嗽。

白发老者惊异的盯着孙女,低叱,“萱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少女愧疚的低下头,“我只是想帮帮他们,却没料到义父居然有这么厉害…”

那时候她还年幼,当然不知道爷爷还没有在院中种植出辟邪毒、驱恶兽的稀花妙草之前,令山中万物惧怕与退却的,只因堆砌成墙的猛兽尸身,院外流淌的血河——是一把乌金色的古铜长剑守护了这小小院落的宁静与安稳。

她不爱那些攻杀的玩意儿,也从没有认认真真地看过义父练剑,反而救下不少被义父剑气所伤的雏兽。

所以她从没有想过,对她事事依顺,更不曾向她横眉森言的义父,厉害到可以如此轻易的反将挟制她的人置于死命。

老者的嘴角颤了颤,厉声喝道,“你为了两个毫不相识的人,就想出这样危险的办法来欺瞒和要挟爷爷?”

还是第一次看见老者脸上如此疾言厉色的神态,少女心中发乱,仍然硬着头皮说了下去,“我和他们已经相识了啊…他们两个不是坏人,也没有对我们做过什么坏事,可爷爷没有问过他们愿不愿意,不给选择和解释的机会,就把他们当作囚徒对待。如此霸道的剥夺人家的自由,与杀了人家同样残忍。爷爷有没有想过,这样做是错的?”

“这话是谁教你说的?”听出分明是话里有话,老者愣了一下,脸色僵住,“你是在怪爷爷?怪爷爷不许你下山?”

“这是萱儿自己想说的话。爷爷老夸萱儿天资聪颖,总说也许将来有一天萱儿的医术甚至能比您更胜一筹,可是一个医者远离人世,不医一人,不救一人,那这一身的医术,与这一生有什么意义?爷爷过去不知曾为萱儿不喜读书,不愿诵读那些成篇成篇的大道理而怄过多少气,可爷爷现在做的这些事,又有什么道理?”

“我也叮嘱过你无数次,山下的人有多么可怕!”老者又气又急的呵斥,然后轻声道,“你根本不知道,你还那么小,说这些太早了…”

“不早,一点都不早…”少女清亮的眸子直视着老者的双眼,轻轻摇头,“自从萱儿知道山外还有另外一片天地的时候,就再也没有停止过想要下山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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