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间装修简单的诊疗室,下午昏黄的光线透过玻璃窗打入室内。唐牧拉上窗纱,关掉电脑上铺天盖地的虚拟实境游戏广告,桌上时钟刚好跳到15:00。唐牧转过头,视线移向眼前轮椅上的病人。
病人身着一件干净的白色T恤,牛仔裤,胡须与头发干净利落,似乎经常有人打理。皮肤有些干瘪,眼睛微微睁开,但却仿佛盲人,黯淡无光。他坐在暖白色沙发椅上,手指纠缠在一起,像个烦恼者,又如虔诚的圣徒。如果远看他似乎只是个雕像,近看才有些活着的迹象。
对唐牧而言,这是一位极为特殊的病人。每周三他都会特意腾出来,给这位自己相处超过二十年的发小,现在的病人。哪怕这两个月来,病人没有丝毫好转,唐牧依然没有放弃。
“你需要一次彻底的交谈。相信我,这只是一次老朋友间的聊天。”井井有条的房间,文件与工具摆放的一丝不苟。一个小型怀表放在桌子中央,如同一件做旧的装饰。唐牧坐在桌子前,身体前倾,二十公分不到的距离,让他与病人显得极为熟稔。
“你看,你不该和我谈谈你的新车么?你领子上的扣针?你的女儿、情人、妻子,或是...你在《世纪》的新见闻?”唐牧喋喋不休的说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甚至于,他并不在乎对方的回应,因为他知道,病人不会回应自己。他只期望某句话能够让病人有一丝一毫的反应,哪怕是眼神的变化。
说到世纪的时候,病人干瘦的食指微颤了下,但很快便毫无声息。
在二十分钟的谈话,或者说在唐牧单方面诉说二十分钟后,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仿佛话者也感受到过于沉默的氛围。
“今天真是场愉快的谈话,不是么,子文?”
唐牧转过身,他的心理疗程以四十分钟为一个周期,每一分钟他都在观察子文,观察他每一丝细微的动作,每一种神态,每一次呼吸。仿佛子文不是他的童年好友,而是一个真正需要他的病人——事实上,这也是事实。
急性脑损伤。
这就是子文的病症,因为突发性的冲击,导致现在的植物人状态。按子文的病症,恢复基本是不可能的,只能期待一个奇迹。除了自己,恐怕不会有医院愿意继续治疗。
唐牧很清楚,也并不期待自己能妙手回春。甚至,他所做的也越加不像治疗,他更愿意静下心来观察,做着没有回应的谈话。仿佛,自己才是病人。
语毕,唐牧站起身,走出门外。
“小唐”门外有位头发花白的夫人。
“李姨”唐牧赶紧应声,缓慢冲妇人摇摇头,没敢继续看妇人的眼睛。他目光中带有一丝愧疚,回身帮妇人将轮椅推到门口。子文的身体很轻,骨瘦如柴,能够自主呼吸,但是目光呆滞,并没有意识。
老妇人是子文的母亲,是他现今唯一的亲人。因为是邻居,李姨从小看着子文和唐牧到大。万幸的是子文爸去世的时候子文已经成年,否则家里会更艰难。
她的这个儿子,性子有些孤僻、沉默,后来到军队工作后便难能回来。好在工作不错,在军队研究所做一份体面的文职工作。研究所很封闭,因涉及到一些军队机密,不能透露详细,但据说并不危险。27岁孑然一身,连恋爱都不曾谈过,但总算还算孝顺,人回不来也月月寄钱回家,是老妇人唯一的生命寄托。
是的,子文并没有妻子、孩子、情人,也并不存在刚买的新车,他只是个沉默寡言的普通人,唯一的朋友叫唐牧,是在燕市工作的心理咨询师。这样一个似乎可有可无的人,在一年前的某一天突然失去了意识,与一笔高额退伍费用一起被军队遣送回家。像个先天智商缺陷的大孩子一样被操劳半辈子的老母亲继续看顾,惹邻居街坊议论,同情。
李姨文化不高,去医院花费高额费用后治疗无果,只能把儿子养在家里,自己照顾,每天帮他打理。甚至出门前帮着打理头发,剃掉胡须,让他看上去似乎还正常。直到子文的发小唐牧突然从燕市回到镇上,得知情况主动承担起了子文的治疗恢复工作。
送别李姨和子文,唐牧返身,拉开窗帘,长出一口气。自从半年多前,子文发来最后一条信息,之后便因脑损伤彻底变为了植物人。所有人都以为是意外,甚至军队领导还到子文家慰问过李姨,展示了子文在基地山地拉练时误坠落受伤的视频,好心劝导。但只有唐牧在听闻后感到有些疑惑。
他知道子文的大概工作内容,作为一个喜静怠动的文职军人,除了年初年末各一次训练,大部分时间子文都不过是在办公室做一些关于虚拟实境《世纪》的测试工作。怎么就突然跑去山地拉练,还意外坠山。但他也没过多深思,只是收起难过,趁着工作变动,便干脆回了老家。一边自己发展,一边还能适当照顾下发小和孤苦伶仃的李姨。
虽说唐牧一直觉得为了这个虚拟实境,国家有些小题大做。不但提前一年便开始不断宣传,为此新颁布法律法规无数,连进行个测试都要军队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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