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来,看挂钟,感到有点吃惊,时间才刚十一点,从他打算出门的时候算起还不到一个小时。温习一下这一小时内所发生的事情,就好像是在回顾多年前的往事一样。他似乎又长大了许多,发现过去支配自己行动的思想和感情多少还没有从童年的习性中摆脱出来。
这会儿,那些人都到楼下来了,屋子里一片嘈杂和混乱,高声大气的谈笑,大皮靴沉重地踏着石头地板,抽屉被一个拉开……他们仔细地搜查着碗柜,眼睛使劲地瞅着挂钟盒子的内部,拣起旧鞋子来摇晃摇晃,不管是能藏东西或是不能藏东西的地方都要去翻一翻,同时还开着下流的玩笑,相互间亲密得就像是一家人。他们在房间里走过来走过去,嘴里吱吱嘎嘎地吃着东西,面包屑喷了一地。
那些手执武器、腰扎皮带的陌生人掠去了他们家里贮藏的食物。面对着这种新的ba行,帕特出于无奈而强压在心头的怒火几乎快要爆发出来。但是墙壁上的挂钟不断地使他想起了珍妮,他猜着,珍妮一定还在又气又急地等着自己呢。如果马上从房子里逃出去与她会面,可能还不算太晚,不管怎么样,仍然还有一次机会,只要他俩能在剩余的这段时间内相见,他们之间新出现的障碍就会奇迹般地消失掉。
一想到自己可能会再次被人驱赶回来遭受污辱和拷打,他的四肢不由地颤抖起来。这天夜里他所蒙受的痛苦和羞耻已经实在太多了。他似乎感觉到那只巨大的手掌又在狠命地捶打自己的嘴巴,又一次看见了那幅野蛮的面孔和那种极端凶恶、极端好色的表情。这使他的勇气大跌,但是他身上还保存着一股顽强的力量,不知不觉地,他屏住了呼吸,握紧了拳头,强迫着自己从椅子上站起来,向洗碗间走去。
没有人注意他从门口溜了出去,也没有人在外面阻拦他。他闪在当街房屋和矮小树障的阴影里一直走到小巷上,然后就撒腿跑了起来。
深夜的空气是多么清新、多么自由啊!现在他又有了力气,心中充满着欢喜,听着双脚有节奏的跑步声,他简直要心花怒放了。稍过片刻他们就要相会到一起,噩梦将会云消雾散,一切的一切将会旧景重现的。
他们相会的地点是一个小园丘,那上面长着棵苍老的橡树。帕特匆钻过小树障的空隙,满以为一眼就会看见珍妮立在那里的侧面黑影,但是面前出现的却是一片异乎寻常的空荡景象他惊呆了,不是因为失望,而是因为意外。帕特壮着胆子尽量响地打着口哨,呼唤着她的名字,寻了一圈才最后相信珍妮确实已经走了。帕特一头扑倒在地上哭泣起来。
他身下的青草是那样的柔软,夜间的空气是那样的凉爽,连他受伤的肌肉也不那么疼痛了。好长一段时间,他默地流着眼泪,泪水像两条笔直的小溪从面颊上淌下来。他哭泣着,因为失意和惆怅,因为遭受了这样多的屈辱,因为他已经领悟了自己所犯的错误,当然还因为其他的一些缘故。他好像失去了什么,同时感到身上有一根莫名其妙的神经在不断地暗刺痛着自己。
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月亮已经很高了。风已经停息,地面上腾起一层烟雾,从邻近的田地里传来了牲畜恬静的喘息声。帕特感到混身上下懒洋洋地有了几分倦意。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姐,但这一次并没有因为想到她被而感到痛苦,脑子里却浮现出她的一幅没有脑袋的裸体像,一个抽象的女性身躯,赤条条的,简直不像人样。他发现自己这样想很不安,但他既不是出于什么欲望,也不是出于什么罪恶的企图。
不大一会儿,帕特开始向家里走去。快靠近房子的时候,他听到几声狗叫和一阵窃窃私语,那些人正在离开那里,随后又听见一片有节奏的沙声,这是他们抄近道上公路时踩踏田间麦苗发出的声响,刚长出的庄稼被他们一路蹚平。
帕特不但担心家里吵他不该出去,而且还害怕他们看见自己伤肿的面孔来问长问短,但这些都没有发生。妈正在屋里泡茶,见他进来,就随手递给了他一杯。厨房里乱七八糟,碗柜和抽屉都敞开着,里面的东西被扔了一地。爸挂着一幅顽强、愠怒的面容正一边端着茶盅呷茶一边对着陶制的烟斗喷吐烟雾,姐姐正坐在已经熄灭的炉火旁,身子萎缩在椅子里,红肿的眼睛直楞地凝视着前方。平常这一家人就不大爱讲话,现在屋子里更为沉静他们三个都遭受了极大的,谁也找不出恰当的话来表达内心的感受。每人所受的各不相同,或是失去了人格,或是失去了家尊,或是失去了端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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