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黎明时分,我们即已起床,并接照大牧场工人的习惯,饱地吃了一顿由黑豆、玉米面饼和煎鸡蛋组成的早餐,便驱车南下,到海边去巡视第一个庄园。我们准备在傍晚前后赶到唐切佩的庄园。天气十分宜人。低地的瘴气尚未从林中升起,蜡黄色的太阳刚挂上树梢。我们出镇前停了一下车,一来买些水果,二来要给埃斯特利塔拍发当天早晨的电文。古斯塔沃昨晚睡得不好,心情很烦躁。他在一本本精华文选中吃力地搜索了一阵,终于从卡尔

德隆佩德罗卡尔德隆,西班牙诗人和戏剧家译者注的生活即梦中寻得一句可以反映自己情绪的诗文:“什么是生活?虚的,幻的,假的……”他照常加上“一百万个亲吻”的落款,步出电报房时已经恢复常态,面带着得意的神情。

一小时后,汽车的收音机里播送出一条新闻:四个蒙面人昨天深夜袭击了马拉卡坦附近的一家庄园,用机枪将庄园主和管家击毙。

“革命军游击队,”古斯塔沃冷地说,“他们又开始活动了。”我们在沉默中走完了剩余的路程。

我们要走访的这座庄园属于一个名叫舒尔特的德国年轻庄园主。快到目的地时,汽车驶离柏油路,沿着一条已经轧出辙沟的吉普车车道,向山上开去,又走了好几英里。最后,穿过一尊石门,纷乱杂沓的热带草木在身后消失,前面迎来一片依照欧几里德几何原理布置的咖啡林。泛着光泽的绿咖啡树分布在缓坡的两侧,修剪得一般儿齐,统高六英尺。采收季已到,咖啡枝坠着艳红的果实,低下垂。

舒尔特热诚地微笑着在房门前迎住我们,却没有邀请我们进他屋里去。他看上去二十五岁光景,金色的头发,蓝眼睛,个子比他的咖啡树高出一两英寸。古斯塔沃与他交谈时简单明了,一本正经,但为了把事情办得舒心些,畧露出卑谦的样子,好像在施用一滴柔软的润滑剂。我知道,舒尔特是头一位从古斯塔沃手里大量购买塑料器具的顾客。经过一段言辞活跃的门前商议,他签订了定购两千只聚乙烯催芽袋和一百米杀虫烟熏器软管的合同,然后就陪着我们向汽车走去,脸上仍旧挂着热诚的微笑,但那微笑很淡漠,很拘谨,似乎向我们表示,对于惯常的礼数他无法顾及。

汽车渐临近海岸,阳光越发炎热起来,令人衰惫的湿空气好似一条毯子将我们紧围起。我们吃着几只在马拉卡坦购买的桔子,挠着身上被蚊子、小虫、苍蝇和水蛭叮咬的伤口,几乎挠出了血。我不敢买镇里市场上的蜜饯,因为有的蜜饯表面还粘着蜜蜂。古斯塔沃嘲笑我过分讲究,他看也不看就扔一块进嘴里。并说:“毒不死人的东西都能长肉。”这是一句谚语低地人的生存哲理。

吃过蜜饯,我催促古斯塔沃再进一步介绍一点唐切佩的情况我开始有了一种印象,唐切佩可能是咖啡种植主中最肆无忌惮的人。

他讲道:“你会喜欢他的。他是个很有生气的人。在西班牙时曾是足球队的职业球员,直到一次车祸损伤了腿才退出绿茵场。后来,一位德国种植主其实就是舒尔特的父亲在马德里与他邂逅,并邀请他到危地马拉来代管他的几处庄园。老舒尔特在阿根廷与世长辞后,唐切佩将其中一个庄园买到自己名下。”

“他的政治观点如何?”

“自然是反对革命的,与所有庄园主相同。他在西班牙是长枪党党员。若留在国内参加

内战,他说不定会成为佛朗哥的一名军官呢。”

我问唐切佩在阿本斯哈科沃阿本斯,年当选危地马拉总统,是民族主义者年实行土改,年在美国策划下被反动势力推翻译者注五十年代初期的“土改”运动中究竟有无受到损害,古斯塔沃说,他受到了损害,但程度不及美国果品公司和其他大型的外国人领地。他的地产既未收归国有,也未分配给农民,因“土改法”只适用未开垦的士地,而他的庄园几乎全部耕种了。

“那么,他受到什么影响呢?”

“工潮嘛。工会鼓动家在收获季节渗入庄国,煽动青年雇工要求提高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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