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普通门庭,匾额上写着“陈府”二字。

这便是,荆州大儒陈福通的府邸。

自十几年前,陈福通定居荆州,为书房题字“开明书舍”之后,其名便不胫而走。众人往往不称“陈府”,而以“开明书舍”代之。

此时,陈府正厅上,正端坐着一位老者,虽然鬓角和胡须已然花白,但精神凛然。

“老师!陈修,回来了!”

陈修快步跑上前,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声音有些发抖。

老者一下子起身,迎了上去。他双手托起陈修,神情激动,连说:“好!好!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陈修摸了摸眼睛,破涕为笑,道:“老师,学生斗胆,给您收了个徒弟。”

他伸手向张鲁一招,又道:“他叫张鲁。我在梁州遇险,多亏了他,才能再见到您老人家。”

他见张鲁还傻傻地站着,忙向他使了个眼神。

张鲁这才反应过来,往前跨了一步,也是扑通一声跪下,磕头道:“老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陈福通笑着点点头,道:“倒是个实诚孩子。好吧,既受了你一礼,我便收下你这个学生了。起来罢。”

陈修介绍了李良和黄蓁蓁,长话短说,将两人的情况略略讲了。

陈福通与几人稍稍说了几句话,笑着说道:“你们这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这样,你们先去沐浴一番,稍作休息。我已让人备了席,一会咱们边吃边聊。”转头唤过一旁的仆人,去安顿李良几人。

陈修跟着陈福通,来到书房,抬头便是“开明书舍”,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书房摆设极简,不过一张书桌,数把藤椅,此外便是满屋的书籍。

“殿下——”陈福通将门一关,转身向陈修拱手一揖。

陈修连忙弯腰,托住对方的手,急道:“老师,莫要如此。”

他苦涩地摇摇头,轻叹了口气:“老师,再没什么殿下了。今后,我只想跟着您,安安静静读书、修行。”

陈福通也叹了口气,引着陈修坐下,问道:“前段时间,荆州也有些南陈国动乱的消息传来,不过语焉不详。倒底发生什么事了?”

陈修神色一暗,道:“黎蕃篡位,父皇母后俱薨,宗室死伤殆尽。也不知,如今尚有几人幸存?”

陈福通道:“黎蕃?原来是他。”

他抬起头,目光深邃地,似在追忆,忽又微微摇头:“当年游历南陈,你父皇对我礼遇甚重。他有意让子嗣,拜在我门下,却不知,是否,是对今日有所预料?”

陈修忽然起身,往地上一跪,道:“师傅,父皇对您并无算计之心。当日突遭大难,父皇跟我说,当年与师傅相交,实在是出于佩服您的品性本事。如今,南陈国恐无立足之地,只能厚颜来大乾,拖累师傅您。”

陈福通微微点头,将他托起。

陈修又接着说道:“父皇让我来找师傅,只是希望我在大乾,能做个普通人。他要我,再也别回南陈了。”

陈福通轻轻地拍了拍陈修的手背,柔声道:“傻孩子,师傅并非疑虑你父皇的用心,不过是可惜罢了。当年见他时,我观他风姿卓异,当是一时之英主。南陈虽小国,却也有勃发气息。想不到,风云如此变幻,已然变故至此。”

陈福通看着哽咽不语的陈修,道:“这一路上,苦了你了!既然你父皇,希望你做个普通人。今后,你就跟着我,好好读书,好好修行吧。”

陈修抿着嘴,点了点头,道:“要不是几位老师,舍命护送,我怕是,到不了大乾。只是为了我,他们死的死,散的散……”

陈福通抚着陈修的头,道:“各人自有缘法,无需多想。”

陈修尽管老成,毕竟还是个少年。这一路,找到师傅,差不多是支撑他走下去的信念。如今,提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而这心弦一松懈,满腔的心事,顿时涌了上来。恐惧、委屈、心酸等等,不一而足的情绪,更是交织在心头。

陈修有很多话,想跟师傅说,也只能跟师傅说。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平复了半天的情绪,这才向师傅缓缓道出,这一路的经历。

陈福通安静地听他说着,不时点点头。

陈修停下,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道:“师傅,我这絮絮叨叨,说个没完,让您见笑了。”

陈福通微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怎么会?一别经年,你真的长大了。”他边说边用手比划几下,意思是陈修的身高从一个小孩到现在。

他又指着陈修腰间坠着的玉佩,道,“若不是这块玉佩,我可认不得你了。”

陈修摸着玉佩,道:“师傅您送的见面礼,我一直好好收着呢。就像您教我修行的第一课,我还记得。”

“何谓修行?修行,即是修心。以心明,方可行达。”

陈福通欣慰地笑着点点头,道:“你记得,那很好。修行还在自体,学的功夫固然重要,可自体,才是通贯的要领。好了,你也去收拾一下,咱们用完饭再说。”

此时,张鲁在房间里坐立不安,频频向外望去。见陈修折进院门,连忙迎了上去,嘿嘿一笑,道:“师兄,我听李大哥说,拜师还要行礼呢吧?师傅有没有说?”

陈修一拍手,道:“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他盯着张鲁看了一下,又道:“不过,这个不用我们操心,听师傅安排就好了。”

张鲁又拉着他,道:“还有一件,那我应当准备点什么作为拜师礼吧?”

陈修道:“这个,明天我们再找人详细问问,别出了差错。”

第二天一早,几人找到陈府的管事,打听好了束脩所需,便记下了清单去采买。

其实,拜师礼重在确立师徒位份。束脩,主要还是象征意义居多。不管是俗世界,还是修行界,师徒名分,是最为紧密的几种关系之一,有时候,甚至要超越父子关系。

这其实不难理解。父子相袭,多是家业承继而已,而师徒相授,则是学问、功法的传承,实则是一种志向抱负的延续。

时人常言:拜师如投胎。说的就是,拜师就像是人的第二次投胎。可见,这对个人一生,影响之深远。故而,师择徒,徒亦择师。

当然,所谓的徒弟选择师傅,对张鲁来说,那就是个笑话。一个鼎鼎大名的大儒,愿意收自己,那真是祖坟冒青烟了。虽然,他连自己家的祖坟在哪,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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