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的池水被青绿的苔藓和腐败的荷叶根茎充斥,昔日荷香习习清浅见底的荷塘变成一池破败的墨绿,隐隐的散发着污泥的腐臭。
秦莞疾步走上廊桥,裙裾掠过掉漆的栏杆,烟青色的裙摆上便沾染了几星锈红。
她屏着呼吸,目光紧紧的落在那道背影之上,可很快,那道背影没入了紫竹林之中。
这是秦莞第二次走上西面去紫竹林的小道。
她的脚下,秋日的萧瑟凄清已侵染上了每一丛荒芜的杂草,道旁参差不齐的矮竹一半枯黄一半黛青,仿佛在同这万物凋零的深秋做着抗争,明明是个层云遮日的晴天,可秦莞沿着小道刚走了不到四五丈,周边的空气一下子冷了下来。
曾有一位姨娘在此上吊,是府中的禁地,不管是主子还是仆从无人敢至……
秦莞一边走,脑海之中一边回想着茯苓的话。
因着这些话,她顿时觉得更冷了。
又往前走了十多步,竹的香味一下子充斥了秦莞的鼻息,目光一抬,翠绿一片的竹稍已经近在眼前,秦莞牙关轻合,脚步一下子放慢了。
幽然的小道静谧而昏暗,明明半刻之前才有个人从这里走入了紫竹林,可秦莞看着地上纷乱堆委的枯枝败叶,竟然找不出一点人走过的痕迹,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走过来的来路,同样的,也半点看不出踪迹。
神思一定,秦莞步伐坚定的走了进去。
和第一次来的情绪不同,彼时她只见过从半月湖捡起来的半截竹枝,紫竹林与她而言,不过是一处披着神秘色彩的幽然之地,而这一次,她却知道这里面一定藏着什么秘密,更叫人心底不安的是,有一个人比她先走了进来。
翠竹密集的长在小道两旁,青石板铺就的小道被枯黄的竹叶枯枝覆盖了一层又一层,脚踩上去,只有轻微的沙沙声,如茯苓所言,这片林子年代已久,且在许久以前被匠人细心栽培过,哪怕已经荒废了这么多年,也能看出竹子的阵势井然有序,并非杂乱无章的胡乱栽种,而小道两旁的紫竹高可遮天,足有茶盏粗细,上面的紫色斑纹更是清晰可见,这样好的紫竹林,在这锦州城中绝不会有第二家。
可偏偏,秦府将此地荒废了快十年。
一步步的往竹林深处走,秦莞周遭的光线越发昏暗,竹稍层层叠叠,将本就不甚炽烈的日光尽数挡了住,青天白日的,秦莞竟然生出了一种暮色降临的错觉,某一刻,秦莞的脚步微微一顿,她抬眸望过去,三四丈之外便已昏暗的看不清路,而这紫竹林的尽头,更像是浮着一层黑雾似的看之不清,她不知道这紫竹林到底有多大,而她所驻足之地,正是上一次她进来之时停步的地方,秦莞看着前方昏暗的林间眉头微皱,还要不要往前呢。
秦莞喜欢安静,可绝不喜欢眼下这样的安静。
这茂密的竹林深处,安静到了让秦莞有些发慌。
可她又明明知道,这林子里,并非只有她一人……
那个人呢?那个故意将她引进来的人呢?
秦莞的眉头紧皱,目光如炬的往竹林深处看,她紧紧攥着袖口,掌心隔着衣袖,仔细的描摹寒月的轮廓,一瞬,两瞬……
秦莞静静的等着,然而直过了半盏差的功夫也未见任何响动,反倒是一阵微风自林间划过,这幽寂的让人心慌的紫竹林里,当即响起了一阵“沙沙”声,同一时间,竹稍摇动,竹影缭乱,那昏暗一片的竹林更深处,一瞬间仿佛有千百个鬼魅张牙舞爪起来,秦莞看着那惊悚而可怖的乱影,脚步忽然动了
她一步步的往前,眼瞳微微缩着,眼角处的目光却十分敏锐的扫过林间,她甚至做好了准备,等着第二个秦隶一副诡异笑相的看着她。
一步,两步,三步……
没有,没有人,连一道呼吸声,脚步声,连一个鬼影都没有。
秦莞眉头紧紧地一皱,那个人呢?
秦莞驻足,索性转身四看起来,紫竹林里小道交错,秦莞早就看不见那人的身影,自然不知道眼下那人去了何处,可那个人是为了什么呢?
青天白日的,是想害她?若是想害她,现在也该出来了……
还是说,想把她引进来,是想让她看到别的什么?
秦莞呼吸屏着,面上一派冷静之色,一颗心却禁不住跳得飞快。
到底是为了什么?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的引她过来……
微风还在继续,竹林里沙沙的声音仍然未停,秦莞觉得一股子凉意从脚底爬了上来,而她进紫竹林更是有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
太久了,她在这里待的太久了。
秦莞攥着寒月的掌心更紧一分,脚步却开始缓缓的往后退。
她不怕冒险,可若是真的将自己置入险境却是大大的不值,九小姐在这紫竹林之中殒命,她绝不可以……
这么想着,秦莞脚下退的越发快了。
可就在她退出四五步的时候,微风一下子停了,风一停,地上缭乱的竹影亦一下子不见了,也就在这时,竹林深处的黑雾一下子散了,紧接着,一个人的背影缓缓的显露了出来,秦莞眼瞳一颤,她跟着进来的分明是个女子,可眼下她看到的背影,却竟然是个男子……
这紫竹林之内,怎么会有个男人?!
秦莞背脊发僵,掌心的冷汗越来越多,这忽然出现的男人不知是谁,可秦莞本能的感受到一阵危险,她想往后退,可也不知怎么却竟然再也退不动,脚下更像是被卡住似的僵在那里,恐惧一瞬间击中了秦莞,她拼命的想迈开步子,然而好似一双无形的大手将她的腿抓了住,再也迈不开,而与此同时,那竹林深处的男子背影缓缓转了过来。
秦莞眼瞳缓缓睁大,只见男子先是露出侧脸,然后,整张脸都露了出来,秦莞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眸子,那十丈开外站着的人,竟然是刘春!
全府上下都找不到的刘春!却竟然在这紫竹林之中!
秦莞死死的盯着刘春,可她忽然诡异的发现,直愣愣站着的刘春竟然是闭着眸子的,不仅闭着眸子,他面皮之上一片惨白的死气,看起来就如同死后多日一般,秦莞一颗心狂跳不已,也正在这时,刘春紧闭的眸子忽然流下了两行腥红的血泪来!
……
狠狠一颤,秦莞呼吸不稳的睁开了眸子!
看着眼前案上摆着的笔墨,秦莞仍然没回过神来……
她慢慢的抬起身子,屋子是她的屋子,书案是她的书案,几本医书摆在她手边,而她竟然在书案上睡着了……
秦莞一边捏着发麻的手臂,心底的恐惧感才慢慢的消退了。
是梦……刚才那样清晰的场景竟然是梦……
秦莞站起身子来,朝外面的院子看了一眼,院子里仍然一片安静,她走向门口,推门而出,第一时间看向通向兰圃的侧门,这一看才放下心来。
通向兰圃的侧门紧紧的锁着,根本没有人将其打开。
秦莞紧绷的背脊慢慢的松快下来,她双眸有些失神的看向院子里的虚空。
好端端的,她竟然做了这样的梦……
因怀疑四个“晚”之中有旁人安插进来的,便梦到了有人引她出去,而紫竹林本就是她心底的魔咒,干脆就引她去了紫竹林,而府中正在搜查刘春的下落,于是她在紫竹林之中看到了刘春……
秦莞摇了摇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过,她为何梦到的是流着血泪的刘春呢?
难道刘春遭遇了什么不测?
这么一想,秦莞心底消弭下去的紧张感又涌了出来。
茯苓推开院门的时候便看到秦莞站在门口发怔,微微一愣,茯苓忙走上前来,“小姐,您怎么出来了?可是等的急了?”
秦莞猛地回神,摇了摇头道,“没事,看书看得眼睛有些累,出来走走。”
茯苓“哦”一声,转身接过晚杏手上的药包,低声道,“小姐,我们去药库的时候钱大夫一副苦着脸的样子,听说是老夫人让他去给老爷看病去了。”
茯苓昨日跟着秦莞,听到了些许燕迟和霍怀信说过的话,她是知道秦安得了什么病的,便是秦莞都拿花柳病没有法子,更别说是钱百韧了!
眼下钱百韧只怕是惴惴不安至极了!
秦莞皱了皱眉,转身进了屋子,走出两步又问,“昨天晚上,知府大人搜查秦府的时候可有搜查紫竹林?”
茯苓眉头微皱一下,“搜查紫竹林?”
秦莞点点头,“不是说搜查了整个秦府吗?”
茯苓迟疑一瞬,“这个倒是不知道,不过那里是府中的禁地,知府大人又和老爷有几分交情,只怕不会搜去那里……小姐等等,奴婢出去问问。”
茯苓转身,将药包往晚杏手里一放,便走了出去。
晚杏还守在门口,见状只抱着药包低头候着。
秦莞看着茯苓出了院子,又转眸看向晚杏,虽然上次晚杏及时的替她解了围,可她还从未问过她,除了每次拿药让茯苓带着她之外,更是从未奖赏过她,而她自始至终亦是如此不言不语仿佛一个影子一般。
她是秦府从外面买来当做家生子养的,是谁把她调教成这样的?
秦莞正在想,这边厢茯苓已经回了来,“小姐,问过了,说知府大人搜查的时候让府中男仆带着两个衙差进去看了,不过……不过那两个衙差好像也知道紫竹林不干净,所以进去很快就出来了,想来搜的不仔细。”
秦莞一颗心微沉,点了点头,又道,“今日知府大人和世子殿下还入秦府吗?”
茯苓摇了摇头,“这个奴婢不知啊,小姐怎么了?”
秦莞抿唇一瞬,没有多言,只吩咐道,“知府大人和世子殿下一入府便来告知我。”
茯苓点点头,然后拿过晚杏手上的药包跟着秦莞进了屋子。
晚杏在门口站了片刻,转身朝偏房去了。
……
……
因是在府内未搜到刘春,整整一日霍怀信和燕迟都在城中搜刘春,秦莞一心等二人再入秦府,直等到晚饭时分才见茯苓小步跑进来道,“小姐,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入府了!说是外面也没搜到刘管家的影子,要进府来查问些事情!”
秦莞正在用晚饭,闻言立刻站起身来,“他们在哪里?”
“在管事院!”茯苓答了一句,看着秦莞去一旁漱口眉头微皱,“小姐好歹要把晚饭吃完啊,怎么这样着急……”
秦莞理了理衣裙,摇头朝外走,“不吃了,让晚棠来收拾一下,我们去管事院看看情况。”
茯苓忙将斗篷拿上,有吩咐了晚棠,这才跟着秦莞出来了。
茯苓赶着将斗篷给秦莞披上,“小姐别着急,现在知府大人和世子殿下正在和大少爷说话呢。”
秦莞闻言定了定神,脚步果然放慢了些,虽然如此,等秦莞到了管事院的时候燕迟几人仍然和秦琛在一起,白枫见是秦莞来了,丝毫不阻拦便将她放了进去。
秦莞入了院子,便见宽阔的正堂里一片灯火通明。
“九姑娘,大公子也在里面。”
白枫提醒了一句,秦莞“嗯”了一声。
“所以知府大人觉得应该再将他的两个小厮查问一遍?”
“正是如此,只怕会有人明知其踪迹却不说。”
屋子里秦琛和霍怀信的说话声传了出来,白枫走到门口,“主子,知府大人,九姑娘来了……”
燕迟和霍怀信眼底一亮,燕迟点点头,“请。”
白枫朝后一看,“九姑娘请进吧”
秦莞迎着屋内三人的目光而入,朝着燕迟和霍怀信福了福身道,“听闻殿下和知府大人来了,不知二位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便过来看看。”
霍怀信闻言一笑,正要摇头,一边燕迟已道,“正要请九姑娘过来。”
秦琛在旁看着唇角微弯,“九妹妹来了也好。”
秦莞点点头,走过去坐在了秦琛的下手位上,霍怀信便看着秦琛道,“大公子,这刘春可有什么旧交?如今他会不会是藏到以前的朋友那里去了?”
霍怀信这般问着,心底却有些不解燕迟为何一定要请秦莞过来,例如问刘春此前有无老友的话,秦莞自然没有秦琛了解的清楚。
秦琛果然道,“刘春是秦府的家生子,家中已经三代在秦府为奴,他自小就跟在父亲身边,后来才做了管家,倒是不知道他在外面有没有旧友,不过在府里的这些人知府大人和世子殿下都是知道的,按理来说,府外的至交好友是不多的。”
霍怀信眉头一拧,转而看向燕迟,“世子殿下怎么看?”
燕迟扫了秦莞一眼道,“在外面没有找到,只怕是府内还有遗漏,再去搜一搜刘春的院子,或许能找到他是否有别的故旧或是府宅的线索。”
霍怀信点点头,“好,下官这就带人过去。”
霍怀信起身,带着守在外面的衙差便走,燕迟便也站了起来,秦莞和秦琛一同起身,几个人一起朝外走,燕迟道,“你们两个想想,府内还有无遗漏之处?”
秦琛蹙眉,沉思了一瞬摇头,“一时想不出了,府内下人来往,刘春不可能在哪里藏个一天一夜还不露面的。”
燕迟看向秦莞,秦莞眼神闪了闪,“秦莞一时也想不出,不过……”
燕迟等的便是她的“不过”,于是他专注的看着她,只听秦莞道,“不过知府大人或许会有搜查不详尽之处。”
燕迟看着秦莞,心头忽然敞亮起来,他转而看向秦琛,“听说府内有一处紫竹林?”
秦琛下意识挺直了身子,面上却从容道,“正是的,不过昨日知府大人已经去搜查过了,再者,那林子里什么都没有,刘春没吃没喝的,想来也不会躲去那里。”
燕迟似认同非认同的点了点头,又道,“好,没什么事了,大公子自去忙吧。”
秦琛看了一眼秦莞,点点头,“好,那在下就退下了。”
燕迟点点头,秦莞也对着秦琛一福,秦琛这才走了。
见着秦琛离开,燕迟看着秦莞道,“等着我们进府做什么?”
秦莞眉头一皱,“等着你们?”
燕迟神色微不可察的一深,却是自在笑开,“我们刚到府中没多时你便来了,显然是在等着我们过来了,你想到了什么新的?”
秦莞微微恍然,却摇头,“倒不是想到了新的……”
她只是做了个梦,且本就对紫竹林怀疑颇多罢了,只是这样的话可以告诉燕迟吗?便是说了,他又会信吗?
见秦莞犹豫,燕迟便道,“想到了什么直说便是。”
秦莞眼神往一旁看了一眼,转而道,“知府大人去搜刘春的院子了,世子殿下不去看看?昨夜知府大人哪里搜的详细哪里搜的不够,问问他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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