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的独女?”岳清大步而入,“我倒不知沈毅还有位独女。”
说着话语一顿,转身笑看着门口道,“祖母,九姑娘来了”
秦莞狠咬了咬牙才将胸口涌上来的悲痛压了下去,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她借尸还魂也大半个月来,每每听到京城和父亲有关的话,她依然无法冷静。
扯了扯唇角,秦莞缓步而入,“拜见太长公主,拜见侯爷,夫人,拜见知府大人。”转身,秦莞看向站在床边的燕迟,“拜见世子殿下。”
屋内皆是身份高贵之人,秦莞一进来便先行了一圈礼,太长公主忙朝她招手,“过来过来,合着你进来了,怎还在后面站着?”
秦莞笑意浅淡,“不知太长公主和大家在说什么,秦莞怕扰了大家。”
太长公主失笑,“有什么不能听的,秦府只怕还没收到消息,等秦府得了消息,你也会知道的,何况这是在锦州,这里的都是自己人,没那么多忌讳。”
今日太长公主气色好了许多,已经合衣倚坐了起来,秦莞被太长公主拉着坐在床边,太长公主便继续此前的话题道,“沈毅是寒门士子出身,为官清廉,官声极好,他任职刑狱多年,不参与朝斗,可说是皇帝也看重的清贵,别看他并非出身氏族,可他的价值却极大,许多寒门士子以他为首不说,皇上也十分信任他,当初雍王订下他的女儿,便是冲着这一点,若是雍王取的是朝中公爵将军之女,反而不美。”
雍王以娶沈家女来向皇帝证明他的贤明不好权,这个道理太长公主虽然没说破,在座的却是都明白,秦莞紧挨着太长公主,眸光低垂,眼中一片幽暗。
“既然如此,那沈家出事的时候雍王就没做什么?”
岳清到底心思纯善,直接就问了出来,太长公主看了他一眼,“晋王案牵涉甚大,雍王……只怕忙着撇清吧,何况便是他想做什么,也做不了什么。”
岳清扬了扬眉,见秦莞低头不说话,只觉秦莞听不懂这些,便道,“九姑娘既来了,便该给祖母问脉了。”
太长公主拉着秦莞的手笑道,“我的病好转许多,莞儿过来便是做客的。”
秦莞这才抬眸,“自然要问脉的,等太长公主能下地走动了秦莞方才能放心。”
太长公主和蔼笑着,将手腕递了出来。
片刻,秦莞收回手,“脉象康健许多,太长公主按时服药便可,伤口上的药,仍然是一日一换。”
得此一言,满屋子人都放下了心来。
霍怀信颇为感叹的道,“九姑娘当真是不负小医仙之名。”
岳清忙应和道,“可不是,祖母的病全靠了九姑娘……”
霍怀信笑意也带了长辈一般的温煦,“九姑娘今年十六岁了吧……”
岳清笑意一滞,太长公主看了霍怀信一眼,“是啊,莞儿才十六岁,还能在我这老太婆跟前待上几年,若是等以后,怕是不成了。”
霍怀信面上的笑意便有些挂不住,他问年纪,便存着别的念想,谁知太长公主毫不留情的堵了他,太长公主虽然并非秦莞的亲属,可她开口要留秦莞几年,岂不就是要给秦莞别的选择?霍怀信眼风一转,只瞧见这屋子里,岳稼沉稳大气,岳清开朗骄矜,光是这安阳侯府,就有两位公子远远的将霍甯甩在了后面,更别说那边还站着位魔王世子,何况若是太长公主有心,只要她出面,京城的王孙公子皆有可能。
霍怀信心底发苦,霍甯真是太不争气了……
这边厢太长公主又拉着秦莞问,“静姝说你过两日和凝儿她们一起过秋夕节?”
静姝是江氏的闺名,秦莞闻言忙颔首,“是,夫人盛情,秦莞不敢推辞。”
“那是再好不过了,今年府内不太平,你们几个小辈在一起玩乐没事的。”
太长公主话音刚落,绿云忽然从外面进来道,“知府大人,齐捕头求见。”
这是太长公主的内室,齐捕头自然不可能堂而皇之的入内,一听绿云这话,霍怀信立刻就起身,可他还没开口,太长公主先发话了,“有什么话让他进来说。”
霍怀信欲言又止,太长公主挑眉,“怎么?这案情我这老太婆听不得了?”
虽然在病中,可太长公主说这话时颇有两分杀伐决断的意味,霍怀信苦笑起来,“在下哪里敢啊,是害怕这些事听了您烦心,您身体不好……”
太长公主哼了一声,“不必多言,叫齐林进来。”
同在锦州多年,安阳侯府和霍怀信相熟,自然也认得捕头齐林,这命令一下,绿云立刻出去叫人,没多时,一个高个方脸的着衙差服的男子走了进来。
齐林肩宽腰圆,面色黝黑,一双铜铃大眼加之一双剑眉,颇有两分刚正不阿的凶相,他身侧带着一把长刀,走路起来虎虎生风,一进门先行礼。
霍怀信挥挥手利落道,“审的如何了?”
齐林起身,严肃道,“大人,此前宋小姐的侍婢都在说谎。”
话音一落,屋子里的人皆是面色一变,太长公主更是着急道,“怎么说?”
齐林对着太长公主方向弯了弯腰,“第一次问的时候,四个侍婢都说,她们那日送嫁的时候是整日跟着宋柔的喜轿的,并且午间歇脚的时候还去问过宋柔要不要吃喝,宋柔当时答了她们的话,且说了不要,当时我们信以为真,都以为宋柔那时候还没有死,那么宋柔被杀就是在午间歇脚到晚上到锦州城这段时间,而整个路上宋柔都没出过喜轿,唯一的可能,宋柔是在喜轿之内被杀的”
微微一顿,齐林又道,“可是昨日,九小姐帮忙验尸之后,推测宋小姐被杀地点并非喜轿,且宋柔被杀的时候,甚至是没有穿着嫁衣,于是我们觉得前后对不上,所以今日才来重审,第一次的时候念在她们刚痛失了主子,我们问的很客气,她们大抵并无敬畏之心,口供竟有不实,今日一问,果然发现了破绽……”
“宋柔的四个侍婢,那一天一整日都没有去问过宋柔,也就是说,那一日,宋柔的四个贴身侍婢并没有和宋柔说过话……”
太长公主眉头一皱,“哪有这样的道理?她们便是如此侍候主子的?”
齐林接着道,“太长公主有所不知,那一日我们丝毫没有怀疑过这些婢女,也是小人的失职,竟忘记问更多的消息了,今日一问方才知道,这几个贴身侍婢竟然是在宋小姐出嫁之前才采买回来的,并非和宋小姐主仆多年,且,宋小姐日常对这几个侍婢极其不喜,不仅不喜,还多有打骂斥责,且无她的命令,是不许让这几个侍婢近身的。”
“那四人说,因为一整天宋柔都没有叫她们,所以她们便一整日都没有去问宋柔,因为此番送嫁路远,宋柔嫌弃午间的吃食粗陋,许多时候都不愿在歇脚之地吃喝,所以那时候她们也没有觉得奇怪,还大松了一口气……”
京城到锦州千里之遥,路上并非每一天都能遇到繁华的城镇,且为了赶路,多是早晚吃热饭,午间歇脚食干粮,宋柔娇贵,不喜食干粮倒也合理。
霍怀信拳头一握,“好得很!我就知道她们当中有人在说谎!眼下便清楚了!可能宋柔早就死了,只是无人过问,竟是到了侯府门前掀了轿帘才被人知道。”
齐林点头,“是,路上歇脚的时候宋府的所有护从都在一起,寻常宋柔是不出轿子的,所以那天她的侍婢没过问,其他人就更不觉得有异常。”
“那早上的时候呢?”岳清忽然发问,“早上的时候那四个侍婢总是侍候了宋柔起床穿戴的吧?”
齐林面色一凝,“最奇怪的点就在这里,路途劳顿,所有人都睡得很熟,这四个近身的侍婢前夜是侍候了宋柔的,可到一半便被宋柔斥骂了出来,她们几人习以为常,当夜是守在宋柔房外的,然而第二天一早起来的时候,她们已发现宋柔穿戴整齐坐在了喜轿之中,其中一个侍婢说,她当时还掀开轿帘问了一句什么,可那时宋柔盖着盖头端端正正的坐着没出声,她们几个都怕宋柔,不敢问第二遍,后来开始赶路,便更没有关注过轿子里的动静。”
“那个时候的宋柔已经死了。”
秦莞忽的出声,齐林也跟着点头,“是,小人也这么想,可是很奇怪,当时她们看到的宋柔是盖着盖头,有脑袋的,后来一路上喜轿周围都有人,她们也不知道怎么到了侯府门前轿帘一掀,宋柔竟然成了无头的新娘子……”
太长公主眼眶微缩,仿佛又想到了那夜看到的景象,“竟然是这样,奇怪了,宋家小姐的四个贴身侍婢竟然都是新采买的……不是说派人去了十里庙了?”
齐林点头,“是,已经派人过去了,眼下人还未回来。”
太长公主点点头,忽而看着一脸沉凝的秦莞,“莞儿,这件事你怎么看?”
秦莞抬起头来,对上太长公主温和信任的眸子,迟疑一瞬,秦莞道,“我猜想,凶手用了什么法子造成了假象,早间的宋柔极有可能死了,甚至,她的脑袋那个时候已经被砍下来了,瞒过了几个侍婢之后,在中途,又将宋柔的脑袋取走了,也或者,几个侍婢看着像是宋柔的脑袋,却不过是凶手用了什么障眼法……”
“你是说……凶手就在宋家的护从之中?”
照秦莞说的,凶手在半路取走了宋柔的脑袋,可是那一路上喜轿周围都有人,但凡能下手的,都当是宋家的人。
秦莞点头,“这是唯一能解释通的了。”
霍怀信看着齐林,“就几个侍婢有问题?其他人呢?她的嬷嬷呢?”
齐林郁闷道,“这一点也很奇怪,宋柔的几个嬷嬷也都不是她自小的教养嬷嬷,虽然都是宋国公府的人,可此前都是在别处当差的。”
江氏和太长公主对视一眼,已经十分敏锐的发现了问题。
婚嫁上的安排她们最清楚不过,女子出嫁,身边跟随的近身之人大都是跟了自己多年的,一来自己信任,二来奴仆也忠心,可以委以重任,可送嫁小姐身边最为重要的贴身侍婢和几个嬷嬷,竟然没有一个是常年侍候她的……
江氏和太长公主心底生出同样的疑问,从前侍候宋柔的人去哪里了?
霍怀信想到秦莞说的那个“齿痕”眼皮一跳,又问,“那那些护从呢?”
齐林摇摇头,“这些护从从前本就极少见过宋小姐,这一次问的狠了些,却是没发现什么破绽,暂时可以先放在一边了。”
霍怀信浅吸口气,“这个宋小姐种种异常,只怕还有什么内情我们不知道的,或许就跟她被杀有关,眼下有三件事,第一,再去审问那几个婢女和嬷嬷,看能不能问道什么隐情,第二,等去十里庙的人回来,最好能有具体的线索,第三,去仔细的问问那些护从里面的人,当天晚上都做了什么,每一件事都问清楚,虽然婢女口供不实,嬷嬷也有些古怪,不过杀宋小姐的是男人,且那夜穿着嫁衣吓人的也是男人,这一点不能忘。”
齐林忙点头应是,又行了一礼方才转身退出去。
太长公主听着点点头,霍怀信还是颇有章法的……
齐林一走,太长公主也不瞒着霍怀信便问,“这宋家小姐出嫁之前的贴身侍奴都换了新的,静姝,你看这是为何?”
江氏面色微沉,“通常身边侍奴被换掉,多半是这侍奴犯了过错。”顿了顿,江氏沉声道,“可是宋家小姐身边的人都被换了新的,那只怕不是侍奴的问题,而是主人的问题。”
岳琼眉头一皱,“此去京城太远,现在派人去调查只怕要耽误许多时日。”
虽然未说破,可屋子里的人都已达成了共识,这宋家小姐必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而这个隐秘即便和案情无关,也是十分重要的,对于安阳侯府来说,若宋国公府将一个有问题的女儿嫁了过来,那便是藏着巨大的祸心了。
“侯爷要查什么?我倒是可以帮忙。”
冷不防的,燕迟忽然开了口,岳琼看过去,“你的人是用来”
“无碍,侯爷只管把想知道的告诉我便可。”
岳琼看了一眼太长公主,太长公主面色微沉道,“也好,便让小七帮了这个忙,我倒是要看看,这宋国公府到底有多大的胆子敢对我们如此无礼!”
燕迟神色一凝,“姑奶奶等着便是,多则七日,少则五日。”
太长公主点点头,“把这宋家小姐换了身边人的前因后果都查清楚,我想知道的详尽一些,也不用赶着五日七日的,你先紧着你自己的事。”
燕迟弯了弯唇,“姑奶奶放心,燕迟有分寸。”
说完这话,燕迟便兀自转身出去了,想来是去做安排了。
太长公主的眉头便皱着未松,本来只是查案,却勾出了这些诡异的隐情,看来她最开始不想接下这门婚事是对的,“宋家的女儿在宫里只怕是风生水起吧……”
太长公主语气仍然有些虚弱,可这话一出,秦莞却莫名心头一紧。
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满头银发的老人并不简单,她是大周的皇家公主,是当今圣上的亲姑姑,绝非寻常老人家。
说起宫里,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虽然是在锦州,可便是霍怀信也不敢轻易议论皇室和后宫,而秦莞对那曾经近在咫尺的富贵之地如今想起只觉心中一阵阵的发寒,父亲的案子,便是从那座奢靡的宫廷开始,那地方表面上是滔天的权势荣华,可实际上却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秦莞至今仍然想不明白,在那隐藏着魑魅魍魉的黄金囚笼之中,到底是哪一只手把她们一家推入了地狱?
默然片刻,岳琼上前道,“母亲先别想这件事了,等迟殿下有了消息再说,宋国公府是京城之中有名望的氏族,不会胡来的。”
岳琼话这样说,可太长公主和江氏最清楚内宅之事,几乎已经确定了宋家有所隐瞒,现在要知道的,不过是这件被隐瞒的事是大是小了。
太长公主点了点头,这才转而和秦莞说话,如此一来,气氛方才轻松了几分,没多时,霍怀信当先一步告辞出去,岳琼跟着霍怀信一起,去看侯府下人被审问的情况,他二人刚走,岳凝却一身劲装出现了,她面上是一片大汗之后的绯红,秦莞一看便知她定是练武去了。
太长公主怜惜的道,“怎么不多披一件外氅?眼下入了秋,凉意更甚,身上发了汗,便是极容易得风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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