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被解除软禁了。
如今已经是公元1479年了,连圣诞节都已经结束。
冬天来临,城里下了一场小雪,仿佛只是轻描淡写的走了个过场,连冬青树的枝头都没有染白。
海蒂等了许久,那几个玻璃器皿始终没有还回来,心里有些担心。
她倒不是头疼那青霉素做不做的出来万一玻璃皿里的牛肉汤变质生霉了,引诱些老鼠蝎子从暗处的爬出来,搞不好自己又要被怀疑是个女巫。
解除软禁的当天,德乔又把她带去了办公室里。
这儿的宫殿,和以前观瞻过白金汉宫还是有区别的。
文艺复兴时期的宫殿外墙都简朴无华,墙面裸露着砖石,远远望去仿佛是个碉堡。
但只要走进去,踩上那绣着金色狮子的波斯软毯,望一眼那奶白色的墙壁与无数名画,敬畏与肃穆感便又瞬间沉在了心上。
海蒂在走近办公室的那一刻,心里还是涌生出一些恐惧来。
她离洛伦佐越近,就越能感受到身不由己的无力感。
“坐。”
仆从搬来铺着天鹅绒软垫的四角凳,她低头行了个礼,坐在了桌子的对面。
“除了柑橘之外,还有什么?”
洛伦佐似乎正在写着什么文件,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她。
“大人,不同的研究成果,需要不同的实验周期。”海蒂平静道:“我需要确认原理的时间。”
天鹅羽毛笔在纸上停顿了一下,半晌才继续书写后面的意见。
“需要多久?”
“看您要什么。”
“你上次说的,那个神药,叫什么?”
“盘尼西林。”
“那先做这个。”
青霉素的研发时间,她其实心里根本就没有数。
而且哪怕两三个月能做好,她也要把时间拖到两年,给自己争取更多的存活机会。
一旦自己失去利用价值,又没有找好后路,结局不堪设想。
“大概至少需要五年左右。”海蒂不确定道:“这个东西需要进行反复的实验和确认,而且还要进行临床检验。”
她生怕他不相信自己,又连忙加了一句:“我可以定期给您进度报告,不会怠慢的。”
洛伦佐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只点了点头,随手点了个句号。
“有什么需要的,直接找克希马帮忙。”
他抬起头来,准备询问玻璃器皿的事情,却看清了这个姑娘。
她年轻,貌美,而且皮肤白皙明润如珍珠一般。
德乔给她安置了新的衣衫和发饰,把她收拾的干净利落,第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哪位邻国来的贵族小姐。
“是,是还有什么吩咐吗?”海蒂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往后躲了些。
“没有。”洛伦佐收回了目光,准备召见下一个被赞助者:“你可以出去了。”
“比起那个药,我希望您更关注一下佛罗伦萨。”海蒂鼓起勇气道:“它不一定处在绝对的秩序里。”
这句话有些逾越了。
洛伦佐抬眼再次看向她,扬起了礼貌而又疏远的笑容:“基思勒小姐是认为,美第奇家族如今并没有保护好这个城市吗?”
海蒂一直记着这些事情。
除了虚荣之火之外,还要提前干预的就是意法战争。
她虽然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24岁的年轻皇帝能带着军马征服佛罗伦萨,可这件事现在显然并不能直接提。
提了就是在冒犯,甚至是在羞辱他。
必须要获取这位领主的足够信任,才能跟他预警这方面的事情。
拉丁语里有句谚语,告诫人们切忌交浅言深。
这场战争起码还有十年,结局一定要被改变。
“先生,我是从底层被您录用的。”海蒂心里依旧记着那一场罪恶的大火,加重语气道:“除了主教、商人们的言语之外,您也可以通过小偷和来观察一下这个城市。”
“有些危机,是在不起眼处无声膨胀的。”
摆在明面上,都不算敌人。
她现在根本不知道那个疯子叫什么,多少岁,住在哪里,只清楚这个人会煽动群众毁了整个佛罗伦萨,一把烈火烧毁无数的珍品。
洛伦佐并没有点头,只指了一下门外。
年轻的炼金术师又鞠了个躬,径直退下了。
她在俯身时,乌黑的卷发倾泻而下,让他突然想起了诗歌里的风神欧芙洛西尼。
在教堂发生刺杀案之后,佛罗伦萨被全面加强了警戒,连城市鸟瞰点都有弓箭手轮值防守。
他这几年里一掷千金,不断举办豪华奢侈的和狂欢,赞助数十位画家和诗人,在城中的声望几乎到达了巅峰。
她说的危机,是指的什么?
从理智层面上,洛伦佐并不想把这句告诫当一回事。
可怀疑和动摇的种子,也已经悄然种下了。
海蒂被软禁了一个多月,如今终于能松一口气了,索性去找达芬奇喝杯酒聊聊天。
杜卡莱王宫便是后世的旧宫,现在已经陆陆续续改过几次名了。
从这儿可以俯瞰市政广场,还能瞥见大卫雕像的复制品。
一楼有可以容纳五百余人的议政厅,贵族政客们也经常聚在这宴会跳舞。
二楼和三楼供各个家族成员居住和办公,处处都金碧辉煌。
而美第奇资助的艺术家们则住在一楼的南部,可以自由出入庭院,且经常聚在院子里喝酒聊天,偶尔还有女仆们给他们跳舞助兴。
海蒂记熟了不同的路径,避开那些夫人小姐们,一路绕到了庭院里,去看望曾经的上司。
现在算同僚啦。
达芬奇并不在,倒是小桶正在院子里画画,调色板正散发着有钱的气息。
她一眼就认出来好几种粉、蓝、红、黄、紫,居然还有紫色。
海蒂走近了几步,果然闻到了那股刺鼻的尿骚味,下意识地又退远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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