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升望着他的背影。

天色阴沉。

倏尔一道金光从厚重的云层间破出,落在他身上。

他的背影罩上了一层光晕,一时间恍若神人。

继而有云鹤飞舞,仙音妙妙,奇香四溢,瑞气霞光。

一个道人执着竹杖,在金光中显现出来。“纣王……尔可知罪?”

姜晨看着他,许久,道,“我何罪之有?”

“……吾乃玄门之掌,尔不知修身敛德,仗着天子身份胡作非为,如今酿成大错仍不知改悔,巧语哄我门生通天助纣为虐……”他四周望了望,蹙眉道,“通天何在?”

鸿钧?姜晨眸子一眯,打量着这个道人。

只见他须发皆白,身着一身黄色道服,袖上有八卦阴阳,眉目慈祥,头顶道光,一副慈悲宽悯的模样。

鸿钧见他不应声,斥道,“竖子好生无礼!”随手扔了手中竹杖下来,姜晨面色一凛,两步揪住还没反应过来的余升跳出了摘星楼,两人直直掉落下去,他手中一掐诀,身侧长剑脱鞘而出,稳稳的接住两人,驰彻而出,落在一边宫殿顶上。

那竹杖打在摘星楼上,登时将高楼捅了对穿。摘星楼烟尘一起,很快就烧了起来。

余升见此,惊魂不定,又有些心疼,他是眼睁睁见着摘星楼一层层建起来的,倾尽了多少人血汗,如今这么一座堪称奇迹的宫楼就这样被毁了……

立于虚空的鸿钧见他此举,蹙眉,“这是何等妖术?通天果不务正业,门人弟子道术也这般刁钻古怪!”

余升被他放在身后,姜晨站定了,长剑已有灵性,跳了一跳落入他手中,他一身玄衣执剑而立。

果然无论何时,异于常人便是妖……昔日琼华最最尊崇的御剑正道,到了鸿钧口中,却成妖术……

通天才姗姗来迟,见到鸿钧,微微拜了一拜,与昔日拜见他时别无二致,“弟子愿老师圣寿无疆。”

姜晨见他的动作,良久,却是微微一笑。好啊,好啊,看来大家都不会好过了……

鸿钧见他,斥道,“昔日教习你师兄弟三人,可谓尽心竭力。后来尔等修炼有成各自下山,传教授业,因道义不同渐生分歧。万仙阵时,吾苦口婆心,教你三人解释冤愆,却不料你嗔怒不消,如今竟擅自解了丹毒,又过来胡作非为逆天而行!身为混元大罗金仙,历万劫不磨之体,竟为此等小事心生邪念,实教为师心寒!如此逆徒,不听劝诫,今日便叫你应誓!”

通天却是仰起了头,冷笑,“老师此言差矣。何谓这般小事!若弟子现下杀上天庭,诛了昊天让他也入得封神之榜,师尊可还认为此是小事!昔日弟子于金鳌岛立下碧游宫,收万方有心向道之物。既他们皆是我碧游门下,合该受吾庇护!当初我碧游金灵龟灵多人为二位师兄并西方异端合力诛杀,我这师父不能护佑,已然失职!后来听得师尊劝诫,便没有再寻他们算账。可玉虚之人欺人太甚,老师你还并他们二人合伙欺瞒于我。”

“昔日盘古大神开天辟地,为的正是天下万物的喜乐。我碧游宫秉承大神之教,有何愆错?何以要碧游宫死伤至此?且看女娲陆压,四方灵圣,谁是人身!今日老师并二位师兄只看得人族贵重天资,将其余族类抛之脑后。可还记得当初开天辟地之真意!”

他这声声质问,每句每话都掷地有声,直问的鸿钧哑口无言,一时颇为难堪,“昔日三教共立封神榜,你既有不满,当日怎生不言不语?如今才来怨怼?”

通天提及此更是一阵火大,“当日?当日定下封神榜时,弟子以为无字榜堪为公平正义,却不料二位师兄皆被师父教成人精,依着摆动乾坤之术避难顺便坑死我碧游门下。”

鸿钧一时语噎,“你这孽徒!此何乃为师之过?”

通天望着他,却不再如之前崇敬孺慕,“我父盘古,有开天辟地之伟业。我为其分神之一,却连护佑门人也无法做到,师父叫我三人谦让你座下童子,吾等三人新师弟昊天,多多为他打算,可曾想过,我师兄弟三人门人皆为吾等呕心沥血教养而成,本该是同辈师兄弟相亲相爱,师父偏生给他们这般任务,叫他们自相残杀,吾等为师之人,何其忍心!今日哪怕通天背负欺师灭祖之骂名,也要为我碧游换得新生之机会!”他手心一扬,冒出来四枚色彩亮丽的晶灵,正是,地,水,火,风四物,“老师休要怨我,盖因你等欺人太甚!”

姜晨抱着剑,唇角微勾,原来近几日不见人影,是真的去置换地水火风了……

眼见着那两仙人三言两语显然已是不合了,姜晨还是一脸对杀气毫无察觉的淡然模样,余升哭丧着脸大着胆子拉了拉他,“大王,龙体贵重,大王还是稍作避让吧……”这可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姜晨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个确确实实没有半分武力的凡人,长剑一抛,带着余升落下高楼。

通天也没在意,鸿钧已没有心力在意。

自这边天地变色,已经引了许多人观望。

此四物一出,元始天尊和老子是首个知晓的。几乎都是马不停蹄的驾了云过来。

剩余的圣人也多有感应,慌忙往朝歌来赶。

地水火风四物乃万物之始,乃盘古之物,彼此天生就有引力,若他们重组,那便是天地改换之时。鸿钧面色一沉,心知今日之事已不能善了,他拂尘一扫,要收了四物。

通天却是冷笑,身形渐渐涣散,与那四物相合相容。鸿钧面色铁青,却对融合了通天灵识的晶灵一时无能为力。

盘古也是沉睡于鸿蒙的上古大神,比之鸿钧不差什么。如今身为盘古化身之一的通天发了狠心,鸿钧也无法。

原始和老子一时恍然,已是马不停蹄赶了过来,却最终只见得此般场景,他们脸色难看,喝道,“通天,你莫不是疯了!”

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地水火风之术了,通天将命都搭进去了……那么真的要,从头开始了……

通天对他的两位兄弟笑了一声,“师兄,到底尔等逼我……”

原始和老子的身影也渐渐模糊了。

他们三人本就是一体,如今通天此举,他们哪能独存……真是!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就少坑碧游一次了……

这性子真是叫人,哎!

那两人后悔不迭,却是悔之晚矣。

鸿钧试了十八般法宝,终是眼睁睁望着那四枚晶灵合一。

一片白光在空中炸开,继而是一片无尽黑暗。

诸多圣人赶来想要阻拦,但这岂是他们想拦就拦得住的。

天空渐渐沉落,地面碎裂,万般惨叫传入耳中,炫丽的流火从空中落下来,一切都不断在覆灭。

姜晨脚下地面也在震动,他蹙了蹙眉,看着这人间惨景,心头一时却无波动。昔日,这般场景,琼华跌落九霄之时,他已经见识过一次了。

说来若是无姜晨,此劫恐怕还得千万年后。可是,那又如何。

姜晨神色淡漠,望着那不断落下的流火。其实,倘若,倘若此劫难能诛杀他这外来的异端,那也是好的,他在活着的时候总是想尽办法生存,可这般勾心斗角的生活,他已经很累了,不用再面对,究竟选生还是择死的挣扎……

没有人会懂,明明知晓必死结局,却要不断挣扎的,不断面对死亡威胁的那种冷寂。

没有人会懂,明明想活着,却不得活的那种为难。

因为没有人同他一样。

天地渐渐合二为一,其间飞来一粒白色的珠石,落入了姜晨手中。姜晨握在手间,摩挲了下。一片混沌中,姜晨却没有如他人一般消亡身归虚无,他手中拿的是通天消弭后与四物相合之物。

通天仅存的元神对他嘱咐,希望看在他为他解决了大敌一事上,天地再分时,唯一留存记忆的他能多多照顾他碧游门人,又极具先见之明的将他门中术法交予姜晨,央他护好碧游。

留有记忆,呵,焉知他想不想留有这些记忆!

姜晨不知他在这片虚无中走了多久,却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

这就像那一个千年,被无限的冷寂包围的那个千年。

他长久囿于黑暗,无法挣脱。

其实,姜晨自己都不知道,以那盘棋局诱使通天使用地水火风之术,开启量劫,这般的重生,对他来说,是一种机会,还是一种折磨。

天地再开,仙魔分立。

鸿钧没能嚣张多久,几乎是他传教消息出来的第一时间,姜晨就提剑上门,斩了他宫门,除了顶上三花胸中五气,离散天道,鸿钧为此身死道消。

前来听道的人称他为魔、逆仙。

压上这种名声对姜晨来说,已不痛不痒了。

他的剑上,一直有血。

从玄霄就已经开始。

鉴于通天临终嘱托,姜晨终于还是去寻了金灵龟灵等人收着,带这些人去了当初金鳌岛碧游宫落下脚来。

他做的也绝,一路过来,将那些个先天灵宝也顺手捋到碧游宫了。

原始和老子已然现身了,通天却始终没有出现。

姜晨也不知其中出了哪种差错。

原本他是打算碧游宫人收齐,待通天再现,将这些人统统撂给他,如今倒是无人接手了。

转瞬间又千年而过。

这一千年,他在寻寻觅觅中度过。虽然了无趣味,但相较于背负他人罪过和千万人指责的生活,已然平静了许多。

有时候思及从前,唯觉恍然。他用了许多时间去封存那些阴暗,对上路人,有人以为他得天地之意温润如玉书生意气。但姜晨心里是清清楚楚,他上上下下的平静无一不是假象。

待他再次踏上中土时,一时恍如隔世。

结果才走不久,有人前来迎他,道是大王已然快死了,要帝辛回京接位,姜晨才知晓这一世人还记着帝辛出征,而帝辛,还是他。

也是,姜晨是帝辛受德,这个世间自然不会再有第二个帝辛。

原本他并无打算要再去掺和此事,但是他是帝辛的消息才一传出,刺杀就接二连三的过来,一而再再而三,姜晨烦了,见他们死了一批又一批还锲而不舍,就回去接任了。

才办完登基大典,头一件事就让铁骑出征,将那些不安分的诸侯捋了一遭,还十分不客气地砸了女娲庙。

毕竟,当初削死鸿钧的时候,女娲可是扬言要诛灭逆天之人。

姜晨下旨出兵征伐天下,毫不手软。

西岐被一些人别有目的的煽动着又揭竿而起了,但这一次,姜晨没有兴趣给他们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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