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时日里,春雨的存在都仿佛是一个谜,无论是他、还是他贩卖的二手旧磁带。

他并不是我生长的小城市的原住民,他来自更小的城市。

而二手旧磁带,在他之前,根本没有人贩卖过,因为根本卖不出去。

这是一个原本完全没有市场的生意,是完全因为他的出现和包装、发展、产生……所以,他也理所当然的垄断了市场。

那时代里,原版这词在我这个几乎饱读诗书的学生面前,都是个闻所未闻的新鲜词儿,触目所及的盗版市场里,哪里有原版的生存空间。

春雨却很厉害,因为他的二手旧磁带,价钱卖的简直比原版新磁带还要贵,记忆最深刻的就是一盘张学游的磁带,是香港发行的、张学游的第一盘专辑,名字好像是ile吧,那盘磁带,被他卖出了一百五十元的高价。

天啊!……真的无法形容那一刻带给我的冲击,还有随后得知他收购那盘磁带的价钱……三块钱。

高人!绝对的高人啊!在那个我还在为离开学校能不能生存,或者会饿死的迷茫与恐惧下,他的出现和这一幕,在我的世界里,简直堪比是仙丹,在我眼里,他就是那个可以给予我在社会里活下去的新知识的绝世高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他带给了我对社会的认知,不仅仅是开一扇窗户那么简单。

我从小就每一天的不停不停的花钱,所以对钱实际上是很敏感的。

而他,已经成为了我仰慕的高人。而且磁带又是我最喜欢的歌曲的承载品,所以无论从哪一点来说,他都对我至关重要。

那时代可没有电脑和网络,至少不流行,若没记错的话,1995年左右,几乎和486没多少区别的大脑袋台式电脑价钱大约是一万七千元左右……

用月薪三百元算一下,大家就明白了,那根本不是普通人买得起的东西。

……我为什么知道?

因为我遇见的有钱人有点多。嗯,仅止如此。

所以,一盘原版磁带就算只需要十元钱,但那音质可是盗版磁带无法比拟的,就算你用二十元钱的录音机去听,差距也如牛鼻子与猪鼻子一样的明显。

可一盘磁带只有十首歌……

我听过的歌曲,至少有上万首……

假如都用钱来换算的话,我的确买不起那么多磁带。

他其实也是个不太好亲近的人,虽然因为我年龄小、又真心喜欢磁带、并且是真的穷,所以让他能够体谅我的靠近,但却始终对我不冷不热,至多就是让我拿几盘磁带回去免费听,然后便是微笑,永永远远的微笑,记忆里,他从来没有大笑过。

我小时候最喜欢没心没肺般的把嘴巴张得奇大,五官都扭在一起的贼丑贼丑的大笑了。

很多时候都会笑的前仰后合、肚子连着腹肌都笑到疼。

……可他没有,他永远是冷着脸或者微笑。

若干年后,那也成了我的脸了,没了什么大笑,永远的面无表情或微笑,泰山崩于前也不形于色。

当电视里正不停鼓吹演员们的开放个性可以有多少种表情而引以为傲的时候,我经常会冷冰冰的看待他们,因为我唯一需要的表情就是微笑,否则连表情都不需要,就算刀砍在我的身上、就算即将死去,也必须这样。这是我的成长里,早已确定的事情。

终于,在我日复一日持之以恒的帮忙下,他在一个微微下雨的日子里,对我说:“磁带的封皮袋子都潮了,要回家换。……你现在有时间吗?跟我回家,帮我换袋子。”

我双目里一定放出了光,那是大喜过望的样子。

“好啊。”

……

他家租住在一个很平凡化的老旧楼房里,我后来发现,真正的高人都喜欢藏身,和那些电视上总是冠冕堂皇的明星完全不一样,他们不喜欢被太多人知道,也不会居住在昂贵的区域,就算他可能并不缺钱。

进入他的家,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了他的女人。

他已经有三十多岁了吧?或者四十多岁?不知道,我没问过、也不想问。但我却听他们提起过他女人的年龄,二十岁。据说跟他的时候,才只有十六岁……

我为此惊叹。

无论是那时候还是多年后,我都并不认为春雨是个可以给女人传统意义上的幸福与安稳的好男人。

他更像是传说里的江湖人,行踪飘忽不定、身世扑朔迷离、还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本事。

我在他家里,规规矩矩的做事,他要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十足学生的样子。

他终于笑了,那是一种审视之后、显露出真心实意的微笑。当然,依然是微笑,假如你不是久伴他的人,一定分不清他微笑的区别。

他永远只是在微笑,这是他唯一可以称之为表情的表情。

当然,他还有第二种表情,但没有人想看到,后来我见到过,就像是看见失去了理智的我,那双眼睛里,是嗜血的。

如狼一样。

他微笑的告诉我:“磁带的封皮是纸质的,很容易就脏掉破掉,那样子品相不好,就卖不出好价钱了。想要卖出好价钱,就要像对待邮票一样的对待它们。”

“邮票?”

邮票我是知道的,同学里有热爱集邮的,整天珍贵的跟什么似的。

他指了指那一大盒子磁带,笑道:“还不都是纸做的,但我们的更好点,因为还有人在里面唱歌。更适合珍藏和珍惜。”

我深以为然的点头,那时节里,歌曲对我已经有着无比重要的地位了。若没有歌声来排解我心中的苦闷,我真不知道,我该怎样状若如常的存活下去。

我也需要情感的发泄,就算眼泪可以在心里流,但依然是需要发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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