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我不敢要求母亲为我摘白兰花,而母亲也从来不曾为我摘过一朵白兰花。窗外的巷静悄悄的,连个人影也看不到。

那一年跳井没能死去,我的处境更困难了。母亲日夜提防着我,怕我再次寻死。父亲太忙了,不常回家。姐姐自被母亲狠狠地打骂一顿后,非常恼恨我,好些日子对我不理不睬。我在无奈的寂寞中把书当作朋友,并且学会了在日记中倾诉心中的痛苦,以此打发难捱的时光。我已对自己不抱任何希望,只是过一天算一天罢了。

姐姐嫌读书太累,初中未毕业就从学校出来做事。她虽然一天比一天漂亮起来,但我总是暗暗替她惋惜。有一天她回家后,我发现她脸色发青,眉头紧皱,似乎很痛苦,就问她哪不舒服?她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厌烦地对我说:“别管我!”

我不敢说话,很快就听到父母因为姐姐吵了起来。吵着吵着,母亲不吭声了。只听父亲说女孩子家不知羞耻,再干这种丢人事就要挖坑活埋。姐姐爬在床上哭,我也很替她难过。此后,只要父亲在家,姐姐就一定回家。

姐姐十六岁生日那天,打扮得很时髦。她当着父母的面,说要搬出去住。父亲一听,整个人跳了起来,扬手打了姐姐一巴掌,咆哮着说:“你敢搬出去,我砸断你的腿!”

母亲只是在一旁不停地落泪。

一天,姐姐趁着父亲不在,提着一个大皮包走了。临走时,她对我说:“再在这家里呆下去,我会发疯的。”

“你去哪里?”我问。

她没有回答,将长发往后一甩走出去,“砰”地关上门,匆匆消失在窗外的巷里。

父亲回家后得知姐姐走了,气得脸红脖子粗,狠狠地打了母亲一顿。自此以后,父亲喝酒越来越厉害,每次喝醉都要把怨气发泄在母亲身上。母亲开始还忍耐着,时间一长便奋起还击。每次交战后,父亲都是摔门而出,一连几天都不回家,后来慢慢发展到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才回来一趟,倒让我耳根清静。

母亲对我说:“兰,只要有妈一天,你就不要想着去寻死!妈不管怎样辛苦,也不会抛下你。”

听到这话,我哭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疼我,我要是再想寻死,就太对不起母亲了!但要负累母亲一辈子,我于心难安呀!

痛苦、绝望、自责缠绕着我,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去做。是我,赶走了这个家的快乐,使这个家陷入了贫穷和无休止的争吵之之中,父女无爱,夫妻反目,这是怎样的一种罪过?我宁愿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这样的话,我相信快乐会比痛苦多。

我对于死一点都不害怕,反而有一种向往,死亡是安祥的。梦里,我到了天堂,云彩缭绕的地方,我可以自由自在地飞翔……

我对未来不抱任何希望,我是黑夜的一只幽灵,没有目标,辨不清方向。我不会长大,思想幼稚而单纯。我每天都扳着手指,计算自己的年龄。与姐姐相比,我永远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女孩,一个永远与床为伴,一辈子走不出家门的废人!

……

姐姐走后,再没回来。父亲偶尔回家一趟,进来看我一眼,并不与母亲说话,放下一些钱就走了。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不知道他离家后住在哪里。

一年后的一天,母亲终于将姐姐找了回来。一年不见,姐姐变得让我不敢相认。她的双耳上挂着大大的金属环,脖子上垂着长长的金属骷髅头,手上戴着古灵精怪的装饰品,比我寻死的行为还吓人,比我看不见阳光的思想还可怕,比下地狱还恐怖。我不明白,好好的一个美人胚子,为何要将自己弄得鬼魅那般?

母亲没有说姐姐什么,怕她又离家而去。晚上睡觉时,姐姐脱掉本来就不多的衣服,躺在我对面的床上。她的皮肤很光滑,灯光下,有什么东西在上面闪动?天哦!她的肚脐上竟然穿了两个圆圈。我感到一阵颤抖,觉得她简直不可思议。

姐姐躺着不动,说:“这有什么大惊怪的?你不出门,不知道有人还在身体到处穿圆圈哩!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做的!只要你自己觉得高兴,别人谁管你?”

停了片刻,姐姐又说:“你要是能够行走的话,出去看一看,大街上的人都是忙忙碌碌的,谁顾得了谁?就连父亲也顾不了你!”

提到父亲,我便很难过。于是,我说:“爸爸连妈妈都不顾了,还会顾我吗?”

姐姐“哼!”了一声,说:“可是有人顾他呢!”

“谁?”我问。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姐姐淡淡地回答。

我沉默着。

过了一会,姐姐说:“兰,你看人的眼神像个乡下妹子!不过,这也难怪你,但你也不要怪别人,这是你的命!”

哦!我的命?这就是我的姐姐,她从来不会忏悔。

“这一年多来,你在外面干什么呢,姐姐?””

“什么都干,只要挣钱。以我这样的身材,不愁找不到事干,我现在在一家夜总会。夜总会,你知道吗?反正跟你说了也是白说!”

“我知道夜总会是什么!”我说。

“你知道?”姐姐转过身子来,对着我。

“一种在黑夜出现,在白天消失的行业。”我说。

姐姐一听,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黑夜里听起来有点悚然。“你从哪里听说的?”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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