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身体失去依托,直直下坠。直到啊的一声喊出来,这一切终于停止了。和襄缓缓睁开眼,从梦中醒来。

渐渐从模糊中清醒,视线内的是已然熟悉了的那间柳家厢房。一动头就疼,口干舌燥的,浑身也倦乏得很,却是睡不着了。脑子里只记得昨日一杯接着一杯,到后来是怎么结束的,怎么回来的都不记得了。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一个小身影靠近床边。

“先生?”是茜儿的声音。

和襄睁开眼,看到茜儿满脸探询。“什么时辰了?”

“先生醒了?”茜儿把手放在和襄眼睛前面晃了晃,“已经辰时三刻了,老爷等着先生呢。”

“什么?”和襄一惊,用胳膊肘支起半个身子,明明很着急,发出的声音却如同蚊虫般小。“老爷……又要罚少爷了吗?”

犹记得柳员外一看到柳隽修就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怒相,除了打就是跪,就是罚。

茜儿摇头道:“老爷就是想问问,昨天先生和少爷在宋府的情况。”

“少爷呢?”

“少爷在老爷那边回话去了。老爷想找先生过去,少爷说宋公子与先生一见如故,所以先生才喝多了起不来。老爷好像不太高兴,就叫我过来看看。”

和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半晌以后才说道:“我现在就起来梳洗,你先出去等着吧。”

茜儿道:“好,我去给先生端热水来。”

柳员外喝着茶,还在静静地等着。柳隽修自然陪在旁边。柳员外想起什么就开口问,柳隽修便回答。

“宋家嫁女,从此与知府关系铁定。以后他宋家便是一枝独秀,无人能及。”

柳员外艳羡、惋惜、衔恨,一口茶喝得,当真是说不出的苦涩。想自己半生竟没养个女儿,好不懊恼。有个儿子却不争气,还反过来让人操心。

柳夫人躲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且不说自己没被扶正,单是这不能扶正的原因就让她理亏不已。虽说年轻,可入门六年竟无所出就让她气的牙痒痒。

和襄来了。即便是秀才,说到底他还是个孩子,又无依无靠的。自打以教书先生的身份进了柳家至今,还不曾得到柳员外的正眼看待,虽有柳夫人引进门,又有柳隽修立据,可毕竟是柳员外才是一家正主,没他点头首肯,这先生的身份总是尴尬的。

“拜见老爷爷。”

秀才不跪在柳家似乎没人在意,柳员外再客气,跪了就是跪了,和襄得自个儿咽下这口气。

“和先生坐。”柳员外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昨天我不在家,隽修和你出门的时候,也没来得及叮嘱。不过你们昨天下午回来了,隽修是衣衫不整,你也喝的烂醉,实在是不像话。”

这话说的轻,和襄却猜到不像话三个字必有其他未知内幕,至少自己确实是不像话的。醉酒而归的先生,着实不尴不尬让人难受得紧。

柳隽修一脸自在,显然是又过了关,心里无需防备。

柳夫人也突然扮起了目不斜视、伺候茶水的角色。

和襄咽了咽口水,肚里饥肠咕噜。来时茜儿已经端来了早饭,两个包子,一碗黄小米粥,一碟鸡丝菠菜和一碟酱豆腐。他担心柳员外等得太久太失礼,于是匆匆过来。

“不过难得你与宋韬玉有缘,以后若在与他见面,千万记得体统。和先生莫忘了提点隽修,失了分寸。”

提点隽修没错,不过失了分寸是谁失了分寸,也是提点隽修用的,还是说让自己这个当先生的记得别失了分寸。

柳员外又说:“玩也玩了,今日读书照旧。”起身后补一句:“晚上回家查问功课。”

书房里,不管和襄如何装聋作哑,柳隽修被四宝五经捶肩揉臂伺候的声音阵阵入耳终是让和襄忍无可忍。

“够了!出去,都给我出去!”

四宝五经立刻停下来,收了手。面面相觑后,都转向自家少爷。

柳隽修道:“先生说够了,你们到外面等着吧。”

四宝五经出去,往门槛上一坐。还不放心地回头看看,就看到先生那张怒意满满的脸。

“他该不是要把老爷发给他的火,转过来再发到少爷头上吧。”

“难说……”

“及正考父佐戴、武、宣公,三命兹益恭,故鼎铭云:一命而偻,再命而伛,三命而俯,循墙而走,亦莫敢余侮。饘于是,粥于是,以糊余口。其恭如是。”

柳隽修看着和襄的眼睛,熟练地背诵着春秋中的段落。

和襄一开始没觉得在与他对视,渐渐便不自在起来,转开了眼。

“敢问先生,学生可有背错?”柳隽修煞有介事地谦虚问道。

“没有。”和襄认服道道。

柳隽修往后一靠,立刻变脸质问道:“那先生这脸是给谁看呢?”

和襄无语,愣在原地。

柳隽修趁势又说:“还请先生专心授学,今晚学生可还要应对父亲抽问功课呢。”

和襄大窘,坐在桌后安定心神以后,开始娓娓叙述,释毕惯问:“对于这一段,你有何感想?”

柳隽修冷笑着,直截了当道:“这鲁国厘子即便位高权重,历经三朝,也当真是改不了穷酸书生本性。”

这话似有指桑骂槐之嫌,和襄本来酒后头疼,即便有气也发不出来,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地问:“这么说,你是看不起文人的?”

柳隽修道:“学生绝无此意,只是厘子之举过于严苛,实在不必走墙根、鼎煮粥,刻意为之,反倒有哗众取宠之嫌。”

“你”和襄刚要喊,就感觉头痛欲裂,不得不以手抚额。安静了好一阵子,也不见柳隽修有什么动静。他抬头一看,那人正专心致志看书。表情专注,双眼放光,很是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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