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首辅家那个寄养在玄灵观的表姑娘回京了。

恰好是陈家园子里蜡梅林花开的时节,陈老夫人借着赏花的由头设宴,要把外孙女介绍给京城的夫人小姐们认识。

到了腊月十八这日,阳光明媚,将雪后的冷冽驱散不少,是个宴客的好天气。

做为今天受瞩目的主角,梓妤早早就被外祖母遣人来帮着梳妆。

一通忙乱,丫鬟婆子转得她眼晕,好不容易捯饬完,才被簇拥着到外祖母屋里用早饭。

陈老夫人十月的时候刚过了五十五寿辰,保养极好,梳成圆髻的头发仍是乌黑发亮,一笑起来再慈祥和善不过。

老人细细打量她许久,终于满意一笑,拍着她手语重心长:“就该这样打扮,姑娘家家的,成天穿个灰扑扑的道袍,像什么话。”

梓妤抿嘴笑,一双桃花眼微微弯着,给明艳的面容又添几分神采。

她一颦一笑像极了生母,陈老夫人看着免不得想起女儿,心中喜忧半掺。

那原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儿,自小都如珠似宝的宠着,却不想命运多舛,只留下这么个骨血就撒手人寰。

陈老夫人每每想起苦命的女儿就难过,可在外孙女跟前还是要打起精神,携着她一同入席,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她。

“今天来的那些夫人们,家中都有出色未婚配的公子,你瞅个合脾气的婆母,余下的交给外祖母!”

梓妤知道外祖母就是想要给自己找个如意郎君,可没想到是这么个找法,这语气,这架势,怎么有点要强买强卖的错觉。

她一时不知要怎么接话,只好腼腆地笑笑。

老人当她是害羞,眉开眼笑地吩咐一声可得记好了,跟她说起京城近来的事。

“来的还有各家千金,都是小姑娘,凑一块除了谈论时兴的衣物妆容,多还会说些京城正热闹的事。近来传得最热闹的又数锦衣卫里有女探子的事,后宅夫人小姐们都津津乐道。”

梓妤闻言抬头,见到外祖母很认真地说:“你回京前,户部的王侍郎倒台,是先从他夫人那里事发的。他给王夫人的帐本藏得好好的,但是被王夫人身边的女探子给挖出了,呈给陛下一看,贪墨十万两啊,如今国库都空呢,这不就叫陛下震怒给抄了家!所以大家都传就女探子变装成丫鬟,藏在暗处探听消息,才才抓到的把柄。”

她听到抄家二字有一阵恍惚,想起自己决意回京的引子。

玄灵观的玄真子给她卜了一卦,说她外祖家有一劫,还是死劫,又告诫她以后遇到额角有道疤的男子千万要小心。

玄真子在外人眼里是高深莫测的得道真人,但她知道,那就是天下第一乌鸦嘴,从来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卜算听似荒诞,可如今皇子们各自为政,明争暗斗是事实,她外祖又是首辅正巧外祖母因为她都快十七了,还不曾说亲,一月几回派人来要她家去,她心里头到底不安,这才决心回京。

梓妤缓缓回神,凝视着外祖母被岁月留下痕迹的面容,轻声说:“孙女虽在京郊,但也听说过镇抚司澄清,并没有什么女探子。”

陈老夫人就哎哟一声:“你是小孩子家家,不知这里头的厉害,空穴不来风,这都传几年了。南北镇抚司那帮煞神是澄清不假,但也可能是他们掩盖真相,不想闹得人心惶惶。”末了,还压低了声音凑在她耳边,“搞不好我们家也有呢!”

她呼吸跟着滞了滞,旋即微微一笑,笃定地宽慰道:“咱们就当这是谣言。咱们家忠君本份,外祖父和舅舅们都两袖清风,即便真的有女探子,也不怕。”

老夫人却似有心事地拍拍她手,走神在想什么,她默默看在眼里。

此际丫鬟们摆好早饭,梓妤殷勤地给老人盛粥布菜。

外孙女贴心,老夫人又喜开颜笑,也给她手里塞了筷子,催促她快吃。可在自己举起筷子要去夹酱菜时噫了声:“刚才说到哪里来着,我们接着说。”

说着眼里还闪过茫然。

屋里的婆子丫鬟都抿嘴笑。老夫人这爱糊涂的病又患了,有时一转眼就忘先前说过的话,但过后不久又能再想起来。

梓妤家来几日,也发现外祖母爱忘事,这种病症她曾听玄真子说过,人到一定年纪都可能会犯。严重的会忘记许多事情和不认得人,轻微的就是跟她外祖母一样,偶尔会记不住自己说过什么。

如今亲眼看着,心里挺难过的,要不是有卜卦一出,她可能会因为出身被诟病不再和外祖家多来往。

好在她回京来了,能常常陪老人,尽尽孝心。

有婆子就想像往常一样去给提个醒,她忙先接过话说:“您在说京城里当下时时兴的东西,怕我一会见着人什么都不知道,不好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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