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皇十五年七月十二日,晴。”
“无需我过多劝说,弈默默地踏下山顶,走回山洞。”
“听到明日将要前往都城这个本属于他曾经梦想之地的消息,他并未表现出任何惊喜,只是轻轻的‘哦’了一声。”
“但我知道已经无需再为他担忧半分。”
“因为此刻洞内传来他熟睡的鼾声,十日来,他终于再次睡得如以往般香甜。”
“而这应该也是我在邙山的最后一次日记。”
“我想,自明日离去之后,我将不再归来,如果一定需要,那我也必须是以另一种身份。”
“是的!必须是另一种身份!”
“有些经历,无需太多,就能让人刻骨铭心。”
“在这将近一月的日子里,我熬过了生不如死的病痛,我体会了胜似亲情的友情,我经历了仿若炼狱的劳作,我明白了更为深刻的道理……”
“奴隶的悲惨命运,并不在于身体的疲惫,而在于内心的煎熬。”
“他们也有思想,但他们并不会归纳思想,处理情绪,他们只会将所有的情绪深埋心底,直至生命的终结,就比如卞,再比如菱……”
秦萧费力地刻到此处,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洞外。
两轮皎月相伴而出,跃于东方,对初次得见的他来说,呈现出一种至美至奇令人深感震撼的独特景观。
淮南子星有两颗天然卫星,这在他前世看过的报道中早已知晓,但真正亲眼目睹,还是不免让他一时沉陷其中,难以自拔。
就此好一会欣赏,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接着先前的思绪继续刻画。
今夜的他,实在没有更多时间去留恋美景。
“因此他们需要的是情绪的发泄,因此看到弈今日的转变,我感到莫名欣慰。”
“但并非每个奴隶都会如弈这般幸或不幸,他们脆弱的生命也未必能承受如此大的打击,他们需要一种正常的方式,循序渐进的慢慢引导,直至最后情绪释放。”
“加缪说:奴隶开始要求正义,但最终则要求王国!”
“今日,我终于明白其中的真正含义。”
“于这个时空的奴隶来说,他们此刻需要的并非是围棋,五子棋,麻将,再或其余的任何开发智力的游戏。”
“他们的思想远未达到富贵之人般的那种登高望远的境界。”
“他们的要求很简单,情绪的宣泄,只有当他们慢慢懂得了情绪究竟为何物,他们才会有更多的想法,更高的追求。”
“挣扎于温饱之人,又何谈精神享受?”
“可笑的是,身为一个后世之人,我居然直至此刻才完全想明。”
“跨越性的发展总会有其弊端,就比如菱,她无疑属于采石场难得的与众不同而玲珑剔透的女子,但她还是死了,在她去到那个充满魑魅魍魉的都城的第二日,再或第三日,她选择了死亡!”
“她经历了什么?这些已经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作为一个奴隶,该如何在看似繁华,实则复杂的闹市夹缝求生?”
“菱选择了高尚的死去,那我呢?”
“该委屈求全的苟且偷生,还是如菱那般摆出自己的至高尊严,无言的反抗中静默死去?”
“我……”
今日的刻画可以说是秦萧近月以来的所有总结,字迹的过多,让他完全无法再如以前般深深刻印,而当他潦草简洁地刻到这时,他忽然停下手指,屏息凝气地倾耳听去。
洞内弈的鼾声越来越响。
洞外——
此时应该已到子时,洞口的两轮明月已经往上攀升,消失不见,就连先前此起彼伏欢唱不断的夏虫夜鸟,也已经沉寂下去,四下里静悄悄的一片。
而在这种四下的寂静以及弈的鼾声中,他又似乎听到了洞外脚步与碎石摩擦的窸窣之声。
是谁?
秦萧睁大眼睛瞧着洞外皎洁月色下的一方天地,静待来人,心脏却不争气的陡然“砰砰砰”加速跳动,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谁?”伴随着窸窣的步音突然停下,沈雄的轻喝立即传入洞中!
原来是他!
秦萧心中疑惑得解之际,再听到一声轻嗤响起,接着另一把懒散的声音飘入耳内:“沈老弟何必如此惊慌?”
“是你?!”沈雄惊讶的失声低呼,接着松了口气的轻呵一声,询问道:“封兄何以在此?”
听到问话,秦萧忽地莫名心悸,对方究竟何时到来,自己竟然丝毫不觉。
那人发出淡淡的笑声,懒洋洋的话中带着几许嘲弄,“沈老弟竟然问出此话,可见来此并非与我心意相通,而是另有目的。”
这话乍一出口,不只沈雄,就连洞内的秦萧刹时也是听得满头雾水,不知他所谓的心意相通究竟所指何事。
而在这短暂的疑惑片刻,那人已是啧啧有声的转而感叹道:“沈老弟难道不觉得这邙山的夜景与雍都大为不同?”
说着呵呵一笑,也不等对方作答,自顾自的再道:“封某见今夜月色怡人,更是难得的双月同辉之景,便起意来这山际好好欣赏一番,却不知沈老弟又是所为何事?竟大半夜的不顾险阻,爬至此处。”
“原来如此。”沈雄恍然大悟的干笑几声,解释道:“其实我亦如封兄这般所想,故而有心登山一览。”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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