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西县官衙此时都处于一种焦虑和不安的状态中。
西县是一个频经风浪的古县,自秦始至今,见识过许多大事,经历过许多难事,本不该陷入这种状态,然而,它却陷进去了,并形成了个疾坠的漩涡,几乎将全县的官吏都拖了进去。
最为焦虑和不安的当属西县县令龚恢,他此时正坐在书房,皱紧了眉头听他的属下争论。
书房不是公堂,也不是客厅,在这里,属下们可以不受拘束,稍稍放肆地在县令面前面红耳赤地争辩,不过此时的争辩是呈一边倒的形势,是一个人在与四个人争辩,另外,一个人在看,一个人在思。
与众人争辩的那个人不过是一名贼捕从佐,名叫杨涣,虽是从佐,衙内人都知道,以他的能力是完全可以做贼捕掾的,而事际上贼捕诸务也多是依仗于他,只是杨涣与贼捕掾情谊甚好,只甘做他的副从,不愿进取,因此,一直以来他未得提升,但若遇有大案重案,资格不及的杨涣往往会与贼捕掾一起被唤到来衙堂议事。
另外四人的职位自是比杨涣高出许多,有主薄、法曹史、贼曹掾,还有一位却是贼捕掾,在一旁只思不说的是县丞,而那看的人便是县令龚恢。
一名从吏进得屋内,对龚恢小声说,“大人,任狱史想见您。”
龚恢的脸上现出些不耐烦,道,“什么事?无关紧要的事,让他明天再来。”
“他说,是为刘闵公家的凶案来的。”
“哦?”龚恢一怔,道,“让他进来。”
任回走进书房时,见诸多衙官都在座,也是一愣,忙与众人参礼,脸上便现出拘谨的神色。
龚恢笑道,“任回,无妨事,我和诸位正在商讨刘闵公家的凶案,你是不是也有一番见解,说来听听。”
任回揖手道,“县府大人,各位大人,卑职哪里有什么见解,卑职既不懂查案,也不会剖解案情,只是匹夫愚见,市井的见识。”
“好了,好了,有话你就说,诸位大人还很多事要议呢。”法曹史沉着脸道,他对自己的这个属吏居然擅自来见县令很是不满,话语自是很不客气。
任回冲龚恢再一揖,道,“大人,卑职末识,斗胆进言,职只觉那在押凶犯鞠歆并非恶人,求大人在明日的堂审时莫要动用大刑,那大刑一动,折筯断骨,职恐白白废掉了一个好人。”
法曹史喝道,“任回——,你这小竖好生无礼,既不知案情,又不能说出个见识理由来,就擅自跑来为凶徒求情,实是放肆,那凶贼不动大刑不说实情,岂是你能求得的情?你简直——”
龚恢忙向法曹史摆摆手,转对任回道,“是啊,你求我不动大刑,总也要给我一个不动大刑的理由啊。”
任回道,“鞠歆是一位至孝之子,一位孝子怎会做出如此凶恶的事来?”
“荒唐——”法曹又忍不住道,“谁说孝子就不会杀人,不会劫财的?”
贼曹掾本觉得法曹是在训自己的属下,不便插言,此时却也忍耐不住,随声附和道,“这也算是理由?的确是荒唐。”
主簿和贼捕掾虽没说话,却也是连连摇头,面带几许嘲讽。
龚恢又向众人摆摆手,又问任回,“任回,我知你做事一向沉稳,为何在此事上这般轻率直莽,你怎知那鞠歆是个孝子?”
任回道,“大人可知鞠歆自上邽捎回的酒肉和布帛吗?”
龚恢微一踌躇,道,“好像都是名贵之品,但这些与本案并无关联。”
“这些名贵的酒肉布帛虽都不多,但鞠歆不过是一送货赶车之人,并非富足之户,即使小富也算不得,他能舍得买最好最贵的东西,为什么?因为酒是孝敬其父的,布是为其母买的,肉是给他两个兄弟的,所以他舍得,而他自己却省吃俭用,宁食残羮剩饭,住最简陋的车马店,卑职因此知道,鞠歆确为一至孝之人。”
龚恢点点头,道,“不错,照你这般说,他确是一至孝之人,但是,诚如所言,孝子未必不会劫财杀人。”
“但至少可证,他并非是凶残至极,毫无人伦道德之人。”
龚恢略一沉思,“或可这么说,然而,临时起意,劫财杀人的事也是有的,要知,善恶存于一念之间,何以知那鞠歆不是起一时的歹念?”
任回再揖礼,道,“大人,卑职才薄,只是为向大人说明鞠歆是至孝之人,求大人在用刑时酌情,至于查案剖案,卑职不懂。”
“既然不懂,跑来啰嗦什么?查案审案县府大人自会断决,何用你来多舌。”法曹显然已由对任回的不满转变为恼怒。
“卑职虽不知如何查案,但却知道,严刑之下,未必能得实供。”
“任回,你大胆——”法曹吼道。
龚恢忙向法曹摆手,定了一下心绪,道,“任回,鞠歆所犯之案人证物证俱全,铁证如此,不容辩驳,只是那鞠歆凶悍顽佞,不施以重刑打不掉他的骄悍之气,他也绝不会招供的。”
“敢问大人,所谓铁证何以为铁?”
“不容辩驳为铁。”
“卑职斗胆,想试驳一下,大人可否允许?”
“任回你太过份了——”法曹斥道。
“你说——”龚恢脸色微沉道。
“谢大人,恕卑职放肆了,”任回向龚恢拱手一拜,道,“先说那物证,所恃物证,是由鞠歆车内搜得,鞠车停刘闵公院内一夜,任谁都可以将赃物放置车中,为何单只说是鞠歆所为?为何不是他人所为栽赃于鞠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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