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很快回来了,当然没有不要票的棉花。
周兰香赶紧放下搪瓷缸子跟他道谢,在小伙子越皱越紧的眉头中离开了。
出了奋斗大队大队部,她接着往公社方向走。东北的冬天太冷了,风刮在脸上一会儿就冻木了,身上的棉袄又薄又旧,根本挡不住什么风。
这身棉袄棉裤还是八年前韩爷爷在的时候给她买棉花做得,做得时候是用最好的皮棉和新花布,爷爷说小姑娘怕冷,使劲儿让她往里絮棉花,棉裤厚得都快自己能站住了。她又手巧,衣服厚实却不臃肿,穿出去又漂亮又暖和,不知道羡慕坏了多少小姑娘。
这些年她一直特别爱惜,每年都拆洗,棉花虽然旧,可也弹得松松软软的,按理说就是穿到现在也比别人几年不拆洗的旧棉袄强。
可她傻呀,刚结婚那年就把自己棉袄棉裤里面的棉花抽出去一半,给王满囤加到棉衣服里去了!
后来小山个子长得太快,家里却没棉花给他往棉衣里添,她就又抽自己棉衣里的棉花,到现在抽得只剩下薄薄的一层。
后来她就是穿着这样的破棉衣一直到十多年后进城当保姆,主人家看她太可怜,给了她一件旧棉衣,她才把这件破棉袄脱下来。
周兰香想着这些,心里复杂难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公社所在的小镇上。
说是镇子,其实也就是短短一条几十米的小街,周围住着百来户人家,用后世的眼光看,就是一个大点的屯子。
现在镇子里短短的小街上只有公社大院、供销社、食品站、卫生院、邮局、兽医站、公社中学这些最基本的单位,靠镇子外面才是五金农具厂、电磨坊、新建的砖瓦厂这些小型的厂子。
房子也都是砖瓦结构的平房,后面的居民房子一大半还都是土坯房。
周兰香顺着没什么人的小街走到公社的大门前,公社的房子跟他们大队部一样是一排青青红红的砖瓦房,只是看着房子更大更敞亮一些,墙上刷着“人民公社好”的大标语,灰扑扑常年不关的简陋大铁门上高高挂着一颗红红的红五星。
跟普遍空荡荡没事儿就没人的各个大队部相比,公社大院最大的不同的是各个房间都有人,院子里也停了一排自行车,旁边牲口棚里还栓了好几辆驴车、牛车。
周兰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趁人不注意把手里的另一封举报信投进门口的邮筒,这封信的信封上除了“举报信”三个大字,还写了“红星公社领导收”几个字。
最重要的事办完了,周兰香才走进公社大门。公社里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她,她也不问,直接走进门厅,敲了敲门厅旁边的一扇小窗户,窗户上面挂着一个小牌子,写着“传达室”。
一个穿着黑色大棉袄满脸纵横皱纹的黑瘦老头拉开小窗户上的隔板,居高临下地瞥了周兰香一眼:“找谁?啥事?”
看到她身上打着补丁的破旧衣服,更是用鼻孔对着她了,低头吸溜了一口手里掉瓷的大搪瓷缸子里的热水,老头眼皮都懒得对周兰香抬。
这个年代的公家人都是让人羡慕的对象,特别是在农民眼里。所以来公社办事的农民不自觉地就低了人家三等,甚至对公社的门房都敬畏有加。
时间长了,总跟农民打交道的公社门房对农民们的态度反而比真正的国家干部更傲气凌人。
周兰香很平静:“我找公社妇女主任,我要给我们大队干部写表扬信。”
老头一听来了兴趣,终于放下那个大茶缸子,上下打量着周兰香:“这可新鲜了!你哪个大队的?表扬信呢,拿来给我看看。”
周兰香也不计较他的无理和脸上明晃晃的轻视嘲笑,态度特别好,问啥说啥:“我是红旗大队磨盘屯的,我想给我们大队妇女主任马英华同志写表扬信。我婆家欺负我,我都要给饿死了,是马大姐帮忙给我们调节,给我和我婆家人都做了工作。现在婆家人想通了,说以后不欺负我了,让我来感谢姜大姐,还让我给姜大姐带白面糖干粮呢!”
说着拿出用屉布包着的两个白面糖三角给黑脸老头看,一副农村傻媳妇没心眼又实在的样子。
老头一听更新鲜了,推门出来又问了周兰香几个问题,越听越有意思,好几个公社干部也围上来看热闹了。
要说公社里最热闹的就是妇联那屋,天天有哭嚎要上吊抹脖子的妇女,其中婆媳矛盾占了一大部分,也是最难做的工作。
就是最后给解决问题了,不是双方都不满意就是一方对妇女主任怀恨在心。像周兰香说得这样双方都满意,还是婆婆让儿媳妇来送白面干粮又写感谢信的,还真是头一遭!
连公社革委会赵主任听了都披着大棉袄叼着自己卷的纸烟笑呵呵地过来了,周兰香当做不认识这个五短身材的公社一把手,接着回答旁边一个小干事的问题:“我不认字,不会写感谢信,就寻思着公社里文化人多,能不能替我写一封,字写大点,到时候贴大门口,让大家都能看着!”
围观的人一阵哄笑,虽然觉得她的想法做法可乐,可也都没恶意,赵主任粗短的手指夹着他那个小烟囱一样的大烟卷,已经大嗓门地冲妇联那屋喊了:“妇女同志们会等会儿再开,都过来看看,这是咱们公社妇女工作的成果,大家一起学习学习!”
一直紧闭着门的公社妇联办公室忽然涌出来十多个干练的妇女干部,领头的中年女干部穿着灰色列宁装,齐耳短发带着眼镜,跟公社或者农村的妇女干部很不一样,一看就是城里地位不低的干部。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