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识她，在她还是一个丑小鸭的时候。
她怯生生的，胆小，平庸，不算可爱，但是足够圆。
他喜欢捏她的脸，喜欢扯她那稀稀疏疏发黄的耗子尾巴似的揪揪，他喜欢带她出去玩，喜欢她无知无助依赖自己的模样。
然后过了几年，他是大孩子了，他开始嫌弃她，小毛丫头，不漂亮不大方，一天到晚就知道跟着他，很烦。
再然后，她也长大一些了，不再跟着他，所有的过去随着时间被掩埋在记忆深处。
一直到他们长大，他交过一个又一个女朋友，最后择一人领红本，她披上白纱，变成白天鹅，嫁给了另一个陌生人，相见不过一笑，带着如同陌生的熟悉，仿佛幼时的曾经，成为了污点。
互赠礼金，在彼此的婚宴上躲在角落笑着，看着，也许身边还有另一半。
这就是人生所谓的缘分，相逢就是缘分。
他没有想过，生命会那么脆弱，那么突如其来的夭折。
今天是她一家三口的葬礼。
她丈夫酒驾，一车人无一幸免。
他有些感慨，有些悲伤，不剧烈，却微微痛着。
人生自古谁无死？
谁都知道，人会死。
但是猝不及防的死亡，总是叫人唏嘘。
父亲携着母亲在一旁絮絮叨叨，“唉，白发人送黑发人，当年我们还抱着小泽喝过她的满月酒……”母亲一边说着，一边擦眼泪。
父亲也跟着红了眼眶，“小泽，去帮帮忙吧，这么多年，小敏就像你的妹妹一样，今天你也算是哥哥，该尽一份心。”
他点点头，恍恍惚惚又清清楚楚，他去帮忙，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人死了，喝完那顿酒，也就了结了所有曾经。
当晚，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被抱着去参加她的满月酒，白白胖胖的她躺在襁褓中，苦着一张脸。
然后是她的婚礼，她微微笑着，挽着另一个人的手，走在猩红的地毯上，仿佛没有尽头。
最后是今天的宴席，红色变成了黑白，水晶棺中还有修补的痕迹，她睡在其中。
隐隐约约，他看见了小时候，那小姑娘跟在他身后，稀稀疏疏的光，似明似暗，他心中焦急。
“快走！”
“我走不动了。”小女孩哭丧着脸。
“来，我背你。”他蹲下身，他必须带她走。
“好。”小女孩很乖，趴在他肩头。
他跑啊跑，跑了好久，终于安全了，一回头，她，不见了。
他猛地睁开眼，妻子睡在身边，房间里有微弱的光，似明似暗。
天将明。
这就是人生吧，有遇见，有别离，已经是恩赐，很荣幸，在你出生的时候就与你相遇，在你幸福的时候给你祝福，在你离开的时候为你送别。
人生有多少无常，就会有多少遗忘，很快他就会忘记她，让那些记忆与她一同埋葬，也许再也不会有人提起，曾经有那么一个她。
有一天，他也会死去，别人对他最后的记忆，也不过是那几顿酒宴。
他握住妻子的手，一辈子谁给谁陪伴？谁能为谁停留？
过日子，过日子，总归是过了那些日子，过了，也就只是过了。
在你的人生是不是有些人，过了，就是过了？
胖子已经习惯恶鬼总是这样，大清早晒太阳，大晚上晒月亮，没有太阳月亮就对着天发呆，或者拿他的手机玩游戏坑人。
他帮恶鬼收魂，恶鬼帮他享受人生。
“你活着的时候也这样？”胖子累了一天，回家看着乱糟糟的屋子，心烦。
“怎样？”恶鬼吃着薯片看着电视，完全没有任何觉悟。
“堕落。”胖子语气颇重。
“哦。”恶鬼继续咔嚓咔嚓吃薯片，“赶紧去做饭。”
“……”
“怎么？死胖子生气了？”恶鬼一挑眉，躺在沙发上，睨了胖子一眼。
“我为你工作，不求你帮什么忙，你至少稍微管管家里好吗？”
“呲。”恶鬼勾起一边嘴角。
胖子走进厨房开始做饭。
“你是不是弄错什么了？”恶鬼笑着跟到了厨房门口。
“……”胖子不想说话。
“我吃你的用你的住你的，我还让你帮我干活，于是你现在这样？”恶鬼嬉笑。
“……”
“你就当交了个没用的女朋友，不就可以了吗？”恶鬼靠近胖子。
“……你跟残废有什么区别，我又不是瞎，找你这样的人。”
“我漂亮啊！”恶鬼随便幻化了几张脸。
“假。”胖子一脸鄙夷。
“可是我还是漂亮啊，而且我可以漂亮到永远。”恶鬼极其得瑟，“就凭脸，我也有的是人愿意供养我。”
“你就没有一点自尊心？没有一点做人的廉耻？”胖子低头做饭。
“没有。”恶鬼理直气壮，“我又不是人，我是鬼，是恶鬼，人那些品质，我早就抛弃了。”
“……那你做人的时候也是这样？难怪会死！”
“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能当蛀虫也是本事好吗？”恶鬼也有些怒了。
“你投胎当头猪挺合适的。”
“可惜你更像猪，我愿意屈尊纡贵的在你身边，你才应该谢天谢地呢！”恶鬼转身就要离开。
“你再说一遍！”胖子猛地抓住恶鬼的手腕。
“我说你是头猪！”
“所以你就理直气壮的吃我的用我的，喝我的血，要我的命？”胖子瞪着恶鬼，“既不做爱又不做事，要你何用？”
“呵！哈哈！哈哈哈哈！”恶鬼大笑，“怎么？你还想打我啊？你打啊，我怕死你了！”
胖子气极，一甩手，甩开恶鬼，恶鬼被重重甩到地板上，化为一道黑雾，消失了踪影。
胖子一顿，转身继续做饭。
饭菜就放在桌上，胖子有些茫然，他没有忙着吃饭，而是开始收拾屋子，然后呢？
恶鬼一直没有出现，电视吵吵闹闹，胖子关上，又觉得太安静了，打开，继续吵吵闹闹，终究还是关上了。
胖子坐在客厅，搓了搓脸，一个人吃了凉透的晚饭，没有关灯，就这样回到房间。
也许，那个恶鬼现在已经躺在床上睡觉了，打开房间门的那一瞬，胖子这样想。
门打开了。
胖子没有开灯，说不清为什么，只是摸黑洗漱，然后上床，睡觉。
也许恶鬼就在旁边，只是还在生气了，不想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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