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筠虽没有马上回答许姝,但是她面上的表情不言自明——姝儿你同我说这个杨瑾,是为何?    多年的默契让许姝不难猜到顾筠此刻心中所想。    寻思一番,许姝将今日在大佛寺里如何听到有二人背地里说顾世子夫人坏话、杨瑾又如何站出来给世子夫人争辩之事,细细给顾筠说道来。  说完了今日所遇之事,许姝又防范于未然般,补充了一句:“你也别问我那说你娘亲坏话的人是谁,我已经答应了她两个不说给你听了的,我是皇女,一言九鼎呐!”    许姝这么说了,顾筠自不好追问。靠在榻上的软枕上琢磨了半响,顾筠方开口道:“姝儿,你说这杨瑾存了什么心?除开你这说这事,她初到京城就给我递了拜帖,想要到府上拜访我呢。”    “还有这等事?”许姝讶异地从靠枕上弹了起来,把两道英气的剑眉拧成了个麻花,寻思了好半响,方道,“真是奇了怪了,这杨瑾图个什么呢?按理说,以她爹爹的身份地位,自是不少攀附之人的,缘何偏偏就要同阿筠你好呢?”    顾筠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许姝好奇心重,顾筠越是这般她越是好奇。又躺回顾筠身边,许姝转身向她,抬手攀在顾筠的肩上,道:“那阿筠你要不要请她府上来玩?见了面,咱们自然就能弄明白那杨瑾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了不是?”    顾筠嗤笑一声,回许姝道:“她父亲参了我爹爹老大一本,我不和她算这笔父女账便算是我的大方了,可没那个闲心同她交往。”    知道顾筠性子犟,认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变,许姝便不再游说她来同自己一道儿探究杨瑾的秘密了,转去问顾筠她远在疆北打仗的父兄是否有书信寄回,问疆北战事发展得如何了。    到底是为了去大佛寺早上起得太早,又在树梢上跑了半日,和顾筠没说上多久话,许姝就脑袋一歪,靠在顾筠肩膀上睡着了。    顾筠心里是又好笑又感动,怕惊醒许姝端住了肩膀不动,压低了声音叫丫鬟拿了枕头来,小心翼翼地垫在许姝脑袋下,又把原先盖在自己身上的毡毯扯到许姝身上盖上,压实了边角,方才从美人榻上下来。    守在一旁的大丫鬟绿苑见状,忙上前去给顾筠穿鞋。穿好鞋扶了顾筠起身,绿苑又取了榻边挂着的竹青暗纹滚边雀金裘披在顾筠身上,低低叮嘱了一声:“小姐,您还病着,仔细别吹了风。”    顾筠点了点头:“我自省得的。”    说着,顾筠拢了拢肩上的雀金裘,款步走到窗边。    外头不知何时又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牛毛一般又密又长。院子里种着的那颗半绿的梧桐树在雨中静默着,似垂着头,在哀思着些什么。    雨声,便是她的呜咽。    低头看着廊下未打苞的月季,顾筠静默良久,吩咐绿苑道:“关于那个杨瑾……你去给我打听打听她,打听得越多越好。”    ————    定远侯府到底是京中百年名门,待许姝睡起来时,绿苑已然将这个杨瑾的消息全都妥妥帖帖地打探回来了——    杨瑾,是年十五岁,祖籍河南。父亲杨澹原为两江巡抚,三年前因杨瑾祖父去世丁忧,今年正月才除孝复起,今上命其入京、授都察院左都御史。母亲乃金陵书香世家王家嫡长一脉的王先勇之独女王宓。杨瑾三岁时候,杨夫人因病去世,此后十多年,杨大人一直未有娶妻、亦未有纳妾,亲自教导女儿,将她抚养长大。不过,杨大人向来公务繁忙,这杨瑾一年里倒是有大半年是要在金陵的外祖家过的。    听完杨瑾的身世,顾筠同许姝对视半响,方叹道:“原来这个杨瑾同我倒是一般的可怜人……”    许姝闻言眼睛一酸,禁不住靠过来来环住顾筠的肩膀,安慰她道:“阿筠你怎么会同她一样呢?舅娘可不是在疆北好好的吗?”  皇后同顾世子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是以在私底下许姝唤顾筠的母亲做舅娘。    顾筠扭头看向许姝,笑笑:“……姝儿你说的也对。”  虽然是笑,但顾筠眼中却有几分抹不开的愁惘。    看到顾筠这付表情,许姝心里头更难过了,却仍在极力安慰她:“我大哥说疆北时机已经成熟,大战在即……等打完了这一场仗,舅舅同舅娘就回来了,阿筠你就放心好啦。”    看到许姝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顾筠心中酸楚,但还是反手勾住了她。    “嗯,阿娘他们……会很快回来的。”    ————    时光弹指,又是数日过去。    在家里拘了几日的杨瑾瞧着天气不错,便让府上的老管事给备了轿子,带上安歌,去城西专卖笔墨纸砚的屏南街逛逛,顺便也瞧瞧有什么能买的,买上一些。    京城乃天子脚下,文人墨客多如牛毛,墨斋书斋的生意向来十分好做,是以杨瑾一进那屏南街,就看到了熙熙攘攘的人。行色匆匆的人是给家中主人购买文房四宝的奴仆,谨慎地一家一家比对后再购买的人是在京中求学备考、家境一般的书生,而那些闲庭信步瞎逛的,当是和杨瑾一般有钱有闲的贵门子弟了。    屏南街是宽阔的,但是除开路两边的铺子,街上还有许多用竹竿支起来的摊子,这样一来,街道就变得拥挤了。    在这样人头攒动的地方,杨瑾却自得其乐,领着安歌并一干奴仆,偶尔翻翻书铺门口的书,偶尔进店去看看新到的砚台,花了大半个时辰,才逛了整条屏南街的一半。  好在,收获颇丰。    杨瑾看到安歌脸上露出倦容,正吩咐下去说寻一处方便地方休息休息,就看到了前边那被许多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得水泄不通的摊子。  人们将那摊子围得是水泄不通,杨瑾一眼看去,也只看得到那摊子上头挂着一面高高的旗,红绸做的旗子上用焌黑的楷书,写了大大的两个字——  “义卖”。    虽是简简单单两个字,但是落笔之人运笔有力、走势风流,生生把这“义卖”二字写出了千军万马的豪迈之态。    暗自在心中喝彩了一声,杨瑾也顾不上让安歌休息,快步往前走去,想一睹这作字之人的真容。    看到杨瑾这般急切,安歌吓了一跳,赶紧让身后的家仆们随上,然后紧跟着杨瑾走到了那义卖摊子的外沿。    围着摊子的人着实是多,但是杨瑾带来的家仆也不是省油的灯,推推搡搡拉拉扯扯的,竟也给杨瑾劈开了一条通到摊子跟前的道。    杨瑾毫不客气地就上前去了。    走到人圈子里,杨瑾就看到了那俏生生立在摊子后边的少女。    只见她挽着个双平髻,发髻上簪了两朵尤且含露的粉色重瓣月季,身着月白色的撒花立领袄子、玉色鱼鳞细折裙,披一件梅兰竹菊四君子纹样的绸面披风,正低头俯身,在案上写字。通身上下只有手腕上戴着一枚血玉镯子并脖子上的长命锁金项圈两件首饰,却藏不住少女身上隐隐透出来的贵气。    只可惜她低着头,杨瑾看不清楚她的面目。    在杨瑾打量之间,少女已经将手上的一副“自得其乐”四字写完了。    如冥冥之中注定一般,少女落笔抬首,目光风吹似地飘向了杨瑾所在之处。    被少女一双淬着星光夜幕也似的眸子看过来,杨瑾的心跳不由得“扑——”地颤了一下。    是她!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