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棠该如何形容眼前的这个人呢。　　　　他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衣服破破烂烂的，袖子还缺了一截，松松垮垮地挂在他本就瘦弱的身体上，腰上挂着一把被布包裹住的剑，一头栗色短发像鸟窝似的就差藏几只麻雀了，脸上还都是灰，神情疲惫又颓废。　　　　“……你被打劫了？”这是棠的第一个想法。　　　　“啊？”少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我赶路太急了，没怎么休息过……”　　　　“关门了。”　　　　“啊？”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弄的有些迷茫。　　　　棠指了指街边不远处一家没有任何光亮的小房子：“占卜师关门了。你想找他要等到……唔，大概要等很久。”　　　　少年一听立马急了：“明天他不工作吗？”　　　　“他喜欢到处溜达，今天下午就没影了，经常几天才回来。”　　　　“可我有很重要的事！”少年焦急地看着她。　　　　棠挑了挑眉，冲他莫名地眨眨眼，摆明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少年见她这副模样，神情更加颓废了，撇撇嘴叹了口气，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着她，一双眼睛清澈明亮：“那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住宿的地方吗？我赶了三天路。还没休息过。”　　　　“住宿的地方都在街头，街尾都是酒馆。”棠十分简洁地回答。　　　　“……好像……都客满了……”少年皱起眉，像要哭出来一样，再加上他的装束和行头，更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了。　　　　棠想了想，看他样子也怪可怜的，就说：“要不你到我这里来将就一下吧。”　　　　“真的吗？！”少年猛然抬头，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她。　　　　“……收费的，一晚两个金币。”　　　　少年伸手在上衣口袋中左掏右掏，发现没掏出什么东西，又去翻裤子的口袋。棠静静地看他东翻西找了一通，终于叹了口气：“别找了，没有就留下打工。”　　　　“……哦。”少年再次颓然地垂下头，灰头土脸地应道，“其实我也有些东西来抵金币，但是你大概不会要吧。”　　　　棠正打算领他去酒馆，听到他这么说便抱着好奇的心态转身看去。　　　　月光下，少年手中的红色晶石熠熠发光，这块石头不似棠项链的那块经过刻意雕琢，而像是从一整块石头上掰下来的一小部分，却同样的晶莹剔透。　　　　“这又不是魔法晶石，不过挺好看的，你如果要的话……就用它抵钱吧。”　　　　……人生还真是处处都有意料之外的巧合啊。　　　　棠沉默片刻，伸手接过那块石头，听到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干涩的声音，好像是穿越沙漠的旅人失去了水分一样，每一个字都极其艰难地挤出去：“你从哪里找到的？”　　　　少年挠了挠头：“这个啊，我从环山下的那片森林来的，在那边随手捡的，看着好看就拿了。”　　　　“你去环山？”　　　　少年不置可否地耸耸肩：“那是从望月泽去骷髅山谷的必经之路啊。”　　　　棠觉得自己的耳朵好像被棉花堵上了一样，有点分辨不清他句中的某一个地名，她茫然地张了张嘴：“骷髅山谷？”　　　　“怎么了？”少年用同样茫然的表情看她，两个人就像互看傻子似的看着对方。　　　　骷髅山谷是西方大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之一，因为百余年前四国征战，霍西塞为了进攻凡弥伦使用了禁术，强行复活了一支死尸军团，死尸强大的战斗力导致凡弥伦的惨败，但使用禁术也需要付出代价，死尸军团从复活的那一刻起就需要吸食活人以生存，凡弥伦的士兵被吸食干净后，死尸军团没有了食粮就开始向平民出手，在吸食了大量的人类之后，霍西塞的祭司才从古籍中找到了压制死尸军团的方法，但仅仅能将它们困在结界内不使之出来作乱，并不能彻底消灭。　　　　祭司在凡弥伦和霍西塞的边界找到了一个荒芜的山谷，将死尸军团封印在这里，虽然不能完全消灭祸患，但从此之后倒也没什么意外发生，因为死尸的形态几乎都已经化成白骨骷髅，封印军团的山谷也叫做骷髅山谷。这片山谷里四处游荡着妄图冲破结界的死尸白骨，过路人经常能听到山谷里白骨的尖啸和嘶吼，加之死尸军团的恐怖力量，久而久之成为了西方大陆最可怕的地方之一。　　　　“有什么问题吗？”少年好像并不觉得自己曾经去过这么一个地方有哪里奇怪的。　　　　棠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望着他，直望到少年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低下头害羞地遮掩自己身上裸露的部分。　　　　“……”　　　　“小姐，我——”　　　　“……算了当我没问，跟我来吧。”　　　　棠把红色晶石揣到衣服口袋里，指了指布满爬墙虎的小酒馆：“喏，就这家。”　　　　“那——那住宿费？”少年迫切地问。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光华晶石：“我去问问老板娘。”　　　　她走上前去推开门，沉闷的说笑声立刻在黑夜里清晰起来，甚至还有些尖锐。里面浓重的烟酒气让少年眉头微微皱起，尽管眼神已经开始纠结犹豫，但还是出于礼貌没有露出嫌弃的表情。　　　　“如果你不想露宿街头的话，就跟我来吧，”棠转头对他说，“不过也许你已经习惯风餐露宿了呢。”　　　　“我……我还是更喜欢炉火！”少年三步并两步走进酒馆，顿时一股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冲得他退了一步，但他还是咬了咬牙走了上去。　　　　露莎正倚着柜台和一个商人打扮的男人说话，看到棠顶着一张快把五官挤到一块去的纠结表情走到她面前，忍不出刺她：“多吃点水果，厕所已经清理过了，别待太久哦。”　　　　棠深吸一口气，把那个满嘴胡言乱语的醉酒商人打发走，走到柜台边，一甩手将那块红色晶石放到柜台上。　　　　露莎不明所以，犹豫着拿起那块晶石放到手心看了看，忽然露出一个惊诧的表情：“这不是你那个——”　　　　“是一样的材质，”棠说，转头指了指在一群酒鬼中站得笔直的少年，他正被一个喝多了的农夫勾肩搭背着听他絮絮叨叨，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敷衍地笑，所以整张脸看上去分外滑稽，棠回过头看着露莎，“是他在环山下的森林里捡到的，他需要一个住宿的地方，但是没钱，想用这个抵住宿费。”　　　　露莎将晶石扔到棠的手里，姿态万千地一撩头发，对着不远处处境尴尬的年轻人抛了个媚眼：“这东西对我没什么价值，不过那个小伙子倒很合我的胃口。”　　　　棠：“哦豁。”　　　　“你想要这个石头吗？”　　　　“我只要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就够了。”　　　　“那就好。”露莎托腮看着她，猫眼微微眯起，在灯光下投射出万种风情，她对那个少年打了个招呼，笑容甜蜜如醇酒：“你要住店吗？”　　　　少年忽然听到一个甜腻醉人的妩媚声音，他眨了眨澄澈的双眼，迟钝地意识到这个声音是在叫自己，连忙将勾着他肩膀吹嘘的醉汉放到一边，整了整衣服走上前来，腼腆道：“是的……老、老板娘。”　　　　少年认真坚定的神情令露莎忍俊不禁，她笑嘻嘻地支起胳膊打量着少年，见他虽然跟流浪汉一样浑身破破烂烂，但眼神明亮清澈，神情又透着一点故作成熟的严肃正经，即使被灰尘和污垢覆盖，却依然能看出清秀俊朗的五官轮廓，露莎用那种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眼神将他从头到尾扫了个遍，然后露出了成熟女人的娇笑：“是呢，而且我们酒馆是整条街最热闹的，要腾出一间屋子给你住下可是很麻烦的。”　　　　“那个石头……不能换钱的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露莎对他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近，少年立刻涨红了脸，像蜗牛一样往前挪了一小格。露莎满意地看着他红透的耳朵尖，姿态慵懒：“不行的，不过你可以留下来打工，如果做得好的话我还可以给你支付工资，”她又瞟过少年尽是尘土的衣袍，“我想这对你有好处。”　　　　“工资！”少年目光一亮，立刻扬起笑容，但又怕表现得太不矜持忙强压下不受控制的嘴角，想要尽量表现得稳重些，但眼睛里亮晶晶的光却完全暴露了他的雀跃，“当然可以，我想这应该是最好的办法……我——我可以做很多工作！”做得多就能赚更多的钱！　　　　露莎绽开一个妩媚的笑容，纤细的手指抚上少年搭在柜台的手，神情暧昧地说：“其实你想要快速赚钱的话，还有别的办法呀……”　　　　少年的神情有一瞬间的迷糊，但下一秒他恍然大悟，猛地缩回了手，脸红得比伊芙丽红酒还要纯粹，一双碧蓝色的眼睛不知该往何处放，只好四处乱瞟支支吾吾道：“呃，其实我觉得……嗯，应该会有更、更正常一点的方式，我是说……”　　　　“这种方式不正常吗？各取所需，我觉得很公平呀！”露莎托腮笑道，手指在桌子上画着圈，还刻意收了收肩，让胸前那道沟壑更加深邃诱人。　　　　“我、我——”少年咬牙挣扎着，脸色通红，一副憋屈的样子，终于他还是没憋住，闭上眼五指收拢握成拳放在心口，用别人听不到的气音小声嗫嚅了一句：“克鲁斯大人会惩罚我的！”　　　　“克鲁斯大人？你是霍西塞铁血军团的人？”正在一边收拾账本的棠听闻此言不禁抬起头，皱眉望着少年，神情有些怪异。　　　　万万没想到对方的耳朵这么尖，少年猝不及防地暴露了身份，懊恼地皱起长眉：“啊？！是、是的，我是铁血军团的……我叫迦尔逊。”　　　　果然啊，克鲁斯是霍西塞铁血军团的将军，他的下属把他的话当作典章，基本上开口就是“克鲁斯大人说不能这样”“克鲁斯大人说不能那样”，真是个可怕的口头禅，简直比亲生父母还要有威慑力。　　　　棠上下打量了下他的装扮，忍不住道：“请允许我冒昧地问一句，既然是霍西塞最强大的军队军人，你为什么沦落到住不起店的地步了？”　　　　迦尔逊有点难为情地说：“好吧……事实是，我在军队行进过程中因为一些小事掉队了，身上又没带多少积蓄，然后我就……找不到他们了。”　　　　“……”　　　　棠和露莎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下眼神。　　　　“幸亏有好心人指引，我才找到路，不过怎么会跑到凡弥伦来了……”迦尔逊嘟嘟囔囔着，清秀的脸上仍是一脸迷茫。　　　　“那你为什么要找占卜师？”想到之前的对话，棠不免心中疑惑。　　　　“啊那个啊……”迦尔逊露出一丝为难的表情，“咳，那是我私人的事。”　　　　露莎在一旁适时吐了口烟：“棠，干吗逼问这么可爱的年轻人，你又不调查人口。”　　　　棠撇了撇嘴，就见一个醉醺醺的人往柜台这边来，便对迦尔逊说：“已经这么晚了，我先带你去住下，明天再工作吧。”说着，她将那块晶石还给他。　　　　迦尔逊看了眼仍在冲他抛媚眼的老板娘，接过石头连忙退到棠的身边，虽然这个纤细的东方少女说虎有些刻薄，但总归对他的清白没有任何威胁。　　　　“好的！棠小姐！”　　　　露莎颇是遗憾地摇摇头，摁灭了手里的烟头，故意逗弄他道：“小伙子，你真的要选择无趣又没有经验的小丫头吗？我技术很好的，再考虑下？”　　　　“亲爱的露莎，”棠示意迦尔逊往后院走，自己回头对露莎粲然一笑，“我想今晚苏罗卡先生来的话，是不想看到你和和别的男人谈论技术问题的。”　　　　老板娘闻言了然地挑挑眉，她本来也只是看迦尔逊长得俊秀，出于对年轻人的喜欢才打算帮他一把，虽然嘴上没个把门的但并没有真的想发生点什么。她把滑到手肘的披肩提了提，悠悠然道：“对哦，我该去准备些蝴蝶兰了，一会苏罗卡先生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