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主道:“太祖皇帝神武天授,创业之巨也是亘古未有,但是兄终弟及,遗祸之大,至今难弥。”
寇准也立在阶前,目中却是天子的身影。
门主缓缓道:“晚辈以为大弊有三:其一,皇帝用相辅国,几如使用私隶,随心擢用,随心罢黜。二十年间,虽九相执政,常常谋策未定即丢官去位,致使军国大政反复无常。宰相之心既已摇荡,则两府六部十六路诸州,怠矣。终于皇帝妄用威柄,不听宰相谋国远略而北伐,几让帝国精锐丧尽边关,使燕云十六州化为泡影。”
想到近日自己又被皇帝痛骂,寇准就让他说说这二十年皇帝拜相之事。
门主拜道:“即位之初,皇帝不得不用太祖旧臣,薛居正、沈伦、卢多逊三相,也都因秦王冤案一猝死,一贬官,一流放。李昉拜相,皇帝竟因宵小诬告直接罢之。起复赵普,然其垂老无力,皇帝罢之而用吕蒙正。却因吕公直言立储之事,直接罢免而复用李昉,并且起用张齐贤。然而李张二人皆依上命,皇帝竟借其不能直言朝政相继罢免。”
寇准不寒而栗,因为拽着皇帝衣服苦谏,皇帝几次都说要罢了他。
不是寇准多么看中名位,一旦罢官,自己刚施行的改革举措,便毁之一旦。
门主继续道:“……仅仅一年时间,皇帝就将七品通判拜为大宋宰相,宋琪谋国,也算实心用事,然而两年不到,皇帝就怀疑他结党营私,又罢之复用吕蒙正。不久,皇帝因为吕公亲属株连又罢却。朝臣都说吕端糊涂,然其醇厚清正,能决大计,皇帝竟只听奸邪诬告而戴枷之,再罢辅国重臣……”
门主苦笑叹道:“如此,反反复复,虽天赋诸葛之心,兼备房谋杜断,而难酬治国良策,况且大宋立国不过三十余载,其间祸乱贻害,深远矣。”
寇准一抬袖子,闭了双目,缓缓道:“现在,你该知为何我与吕端分日压班政事堂了吧?”
门主俯身,拱手拜道:“大唐名相魏征去世后,李世民竟疑心他结党营私,命人毁弃了魏征的墓碑,李世民尚且如此,后世君王,相公自知。虽然李世民后来抱镜而泣,终难掩人主不测之威。前车之鉴,明公不可不深察。”
寇准两拳握得咯吱响,前些天还被皇帝大骂一番,尤其现在皇帝身体大不如前,更是君心难测,其间滋味,寇准想起来就怒气中烧。
门主立着不言,听到魏先生他们仨嬉笑着,好不快意自在,回眸就看到那魏先生竟在河里捉鱼……
想到自唐末百年以来,不论梁、唐、晋、汉、周五代,还是南方十国,他们御虚门都对朝政了如指掌,可天下人却少知其名。
谋划之精密,筹措之广布,就连寇准也难知根底,可一想到义兄卓宗仁当年跟他说的种种应验朝政,寇准就急道:“贤侄,请说其二。”
门主谢道:“天子颠倒辅国重臣,致使潜龙邸旧人无论贤与不肖,都多居高位。今日皇帝大费国帑,修筑河朔重镇,然山南山北屏障已失,北虏视之如虚,危机重重,去年雄州知州何承矩列阵抗敌,险被皇帝罢黜,如此良臣,相公理应保之用之。”
寇准认可道:“何承矩久在河北,确乎能人。”
门主这才从袖口拿出一折,道:“此为何知州欲上皇帝密札内容,请相公过目。”
寇准一惊,接道:“好,好!”
但见密札写着:“臣知雄州何承矩冒死上奏《水上长城攻略二论》。”
览罢,寇准赞叹不绝,道:“此乃社稷之臣,好个何承矩!他的那道《屯田策》,满朝信服,今观此文,看来寇某要亲往雄州一趟了。”
又引用文中语道:“‘日月风云,天阵也,山陆水泉,地阵也,今用地阵而设险,以水泉而作固,连绵八百里水上长城,胡虏纵有铁骑,安能折冲?’说得好!”
可门主却背出其中一段,道:“然今缘边守将,轮换频频,多非其才,难守疆界。敌虏一旦南侵,诸将倘若制御无方,动误国家,虽提貔虎之师,莫遏犬羊之众。”
寇准慨然道:“看来此文,你已了然于胸,是啊,官家太过纵容那些个无能之辈。”
门主再拜道:“相公久在枢府,必知那王超傅潜之流,非大用之人,却掌领大宋兵机,今三关重镇,关乎社稷存亡,若使护国良将,成潜龙邸旧臣刀俎上鱼肉,乃社稷之祸,百姓之害。今契丹蠢蠢欲动,势必卷土重来,杨嗣、康保裔、范廷召、田绍斌等功勋老将,秦翰、桑赞、田敏、石普、张凝、蔚昭敏等年轻一辈,皆契丹畏惧之悍将,却时时被潜龙邸旧臣掣肘,为将来计,明公不可不深察!”
寇准点点头,“甚是!杨延昭呢?”
门主才笑道:“义兄之用,全在相公腹内。”
寇准但笑不言,然而谈到契丹秘密组织九部玄帐,寇准却如在云里,门主便详说其庞大罗网,今已深入大宋朝野,甚至后宫……
饮罢三盏,寇准兴致甚浓,道:“贤侄且说其三。”
门主拜道:“治国理政,财为军政根本,今天下财富利尽东南,而盐铁、户部、度支三使、淮南六路转运使、发运使,其人若用不当,则危害至深至巨。晚辈以为,当今天下,大宋理财圣手当首推陈恕。”
寇准微笑,“然。”
门主道:“然三使各行其事,中书另有计算,致使诸相于帑藏聚用两不相知,无预于远,相公怕深有苦味。而蝇营狗苟之辈乘此作奸犯科,其祸又难测。”
寇准思量再三,道:“细说。”
门主拜道:“家师曾告诉晚辈,言当今朝堂,能兼具韩信、萧何之才略者,不乏其人,然又能备桑弘羊理财之智策者,唯相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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