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不详,大约已到深冬时节。

海风将船帆吹得哗哗作响,船桅亦架不住作势之乱,吱吱地随着船帆一同摇曳。

天空在阴云的覆盖下,见不得真容,许是洋流将至,船舱里亦闷闷地,进风口开在狭小的楼梯之下,只得缓缓几股走散的气旋转进来,仍不得缓解闷热。

男人记不得此为是何时?只得每日以指甲刻刮船板,细数之,已有数十道。身边那孩童总是喜欢转进他怀里,饶是这样闷热的空间里,亦乐此不疲,男人便觉无事,亦是会教孩童念书地,时值此时,小小的孩童竟已会念:“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漪。”不过寥寥几句,其弱小并不得含义,然总是好地。

孩童的父亲,便是那位梳着长辫的男人,他是来自番禺的穷秀才,名叫周士礼,亦是读过四书五经的人,然家道中落,不得不忙于生计,竟也无暇教授孩童,故孩童三四岁时,识得的字不足十指,但其乖巧懂事,方可见其家教是为不错地。

而这位教授诗经之人,便是伍子洵。

自醒来之时起,便只觉身在船舱之内,周围皆为广东同乡人,欲往海外求生活口地,而他复地忆起去年那场黄埔港抗议活动,亦不过如此般?

他也从未料想到自身这般处境,不为难过是虚,然更多则是茫然,时隔春秋,已身处异处。

时间总是在恍然无知里一天天走过,船舱里的人们再也没有受过鞭打之苦。

直到某天,那扇通往外部的窄门再次被打开,伍子洵被粗鲁地拖拉了出去,周围的人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人性的正义或许只是基于良好的基础和无畏的底气,反之,任何无谓的反抗都将成为枉然,纵使有人想要出头帮助伍子洵,可却又犹豫不前,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带走。

船舱角落里,三四岁的孩童依偎在父亲的怀抱里瑟瑟发抖,他抬眼望向父亲,问道:“爹爹,点解唔帮子洵哥哥呀?”他很费解自己的阿爸为何不愿起身相助,这位哥哥对他是那么地善良。

周士礼闻言,无奈道:“阿爸都想帮佢,但系都冇办法,你唔讲啦。”不无帮助之心,然已无帮助之能,此时,还是明哲保身的好吧!

无知的孩童听得父亲所言,也许并不明白其心绪,只得默不作声,望着那隔开两个天地的木门。

而另一边,被拖拽的伍子洵步子有些踉跄,忙不迭地甩开那人手腕,扶住了舱板,语气急喘的问道:“大哥,何时如此匆忙?”

拖拽之人见得他喘气不已,竟是未在上前,只道:“你个仔都系好彩,我都系听几个兄弟讲咗几句,鬼佬唔知点知你系教会学堂嘅学生,谂住应该会讲洋文,所以今日先将你带去呀。”原委如此,船上洋人不知从何得知其为教会学校学生,便觉他应是会讲洋文,这才被人带了出来,然这拖拽之人行为有些粗鲁,竟是不顾船舱他人讶异之色。

“呃,我系会讲,但系…点解呢?点解你知我会讲洋文嘅?”听得,伍子洵更觉诧异,仍旧不解地问道,饶是白话也被带出来了。

“你唔好问我,呢个你要问上面嘅鬼佬啦。”那人答他。

许是平静了些,不在无力地喘气,那人见他愣神,复又上前拖拽。

出了船舱,过了一道长长的船弦,伍子洵似乎有些不适,许是因为太久未曾见到过阳光又或是迎面而来的海风让他有些寒冷,他用力揉了揉眼睛,拢了拢身上的薄外套。

到了一处甲板上,他身上只着了一件微薄的秋袄子,里面那件带着血渍的衬衫,还是醒来之前,在广州时的那身,已经有些破烂,更不用提一股子馊臭和沾了血腥的味道,他径自地想着,这约莫已经过完十二月了吧?现在的广州应该也飘着一丝寒气了吧?

他兀自地想着,却见带领那人推了他一把,说道:“鬼佬啲虽系喺我哋嘅地头,但系个个唔会讲我哋嘅话,见住佢哋,你自己知啲乜嘢要讲唔应该讲?”语气里竟有些唏嘘,难免有些讨好的味道。

“多谢大哥,我知嘞。”伍子洵心里其实也是感伤地,这些人同关在船舱里的他们都一样,许是拖了一点微薄关系的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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