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廿五年五月,中国,广州,第十八甫。
纽约时报广州分社里。
此时,坐在角落里的绑辫女子依旧垂头,更未察觉有人靠近。
忽闻得彼得道:“司徒,我回来啦!你这每天沉醉在打字机里无法自拔了吗?倒不知道你也这样爱惜这份工作?”
名叫“司徒”的女子抬头瞟了眼彼得,复又低头专心手上之事,显然未以任何表情迎之。
彼得似已习惯惠的冷漠异常,无谓道:“无聊的女人,一点也不可爱,还是海墨楼书局《述报》的那位周小姐更得我心啊!”
听得“还是海墨楼书局《述报》那位周小姐更得我心”时,司徒忽地就抬脸望去,一副任君随意地表情,惹得彼得又是一阵气结,愤愤地回了自己的工作台。
………
此时,仅以几屋之隔的伍宅内,伍子洵垂手立于廊下,望着对面的父亲不言。
倒是一旁的小少年扯了一把他的袖子,伍子洵闻之皱眉,侧头望了眼小少年,言道:“勿拉扯啦,少爷我心无头绪,想静静。”言毕,未等父亲开口,反而朝门庭而去。
而背后突地传来伍青山的制止之声,他立于门前并未转身,也未离开。
“锦秋惹得祸你可知晓?为父会去打点一切,望你多管教愚妹一些,勿再生事端,近时日,为父禁足她不予出门,西医学堂那边也会同马富利医生言语。”伍父言道。
伍青山也曾跟着私塾先生上过学堂,故远见可算通达,但未曾考取功名便被其父带进商圈,直到子女的出世才意会,一身功名心无暇顾及之余,只得寄予一双儿女,但伍子洵遇事漠不关心,只为一生身先士卒为维新,伍芳瑜虽儿时乖巧,却亦常让人头疼不已,长得十二三岁以后,反而跟着学堂里的女先生们也搞起维新思想,苦于自己埋头于商业却意识到已错过儿女的成长,甚至于连儿女身边的伴子婢女们都比自己更熟知他们,原本的初衷已经越行越远,只盼一切都还来得及。
“父亲是觉得儿子还能约束得了锦秋?她有自己的思想不是很好吗?至少不像那些闺阁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们来地真实,有什么不好?儿子以为这样的女子才最是可爱。”伍子洵接触洋人较早,也受其四海友人影响,见识多以仁义为主观,反而见不得太过三从四德的女子,他觉得那样的人毫无魅力可言,但中国封建社会里的女子却也深入此道,这在他看来,就如那裹足一般,不能大步前进,更不能潇洒后退,实则难受异常,幸妹妹未入弊门。
伍子洵突然就忆起了一则往事,十六甫里的叶三姑有次上门寻锦秋去赴荷花诞,行至花市,因人实在太多,她裹足不能前行,需得家仆抬轿而行,但又观花市热闹非凡,逐下轿行之,后与家仆走散而坐立于桥头哭泣,被锦秋寻得返家后,很长时间不迈闺门,被锦秋嘲笑了许久。
叶三姑属典型西关女子,她说话轻言细语,尖嗓牙音,一口音铃绕梁不觉,常着高领交颈清服,一派温文有礼之气,而反观锦秋,说话粗声粗语,行步似可踏山河,一双大脚似要走遍山川河流,与之相比,常着西洋蓬袖长裙,一双大脚穿着皮鞋,嘴里老念叨地不只四书五经还有妇女生产之道。
如此行径,在世风已逐步开化之广州城内,亦属离经叛道之举,总惹旁人非议。
然妹妹好主见,行端颇不在乎之,她常以天下太平乐善好施为己任,先前与父亲争吵的原因无他,正是锦秋去广州城外参与抗法运动,被父亲发现,派家仆匆忙带回。
伍青山疼爱女儿更甚,从小未曾逼迫女儿墨守成规,反而教于为人,怀主见之心,可豁达心境,亦眼观四方,可通达世界。唯独不曾想到,女儿会如此公然参与运动,俨然已忘却身为女子之涵。
“为父欲送锦秋去法国求学,已托沙面的里瑞奇公使秘书帮助前往,暂定秋季,近时日,她不需再去女医学堂,你好生看管愚妹。”伍青山的决定有些仓促,甚至未曾知会女儿一声。
伍子洵言听,声色惊讶道:”父亲,您糊涂了?您要送锦秋去法国?您让锦秋情何以堪此安排?她才刚参与过吴川的抗法运动,您有考虑过锦秋的感受吗?”
“正因未曾为难于她,才会变成如今愚昧之性格,为父是与洋人做买卖的商人,不为看清廷的脸色也应看洋人的势力而行!你勿再言,为父已决定!”伍青山是商人,一生未曾辱没门楣,也未不清自省,说狡诈行商言之过重,说循规蹈矩又言之过轻,总之,身处社会阶级的大染缸里,不能自视清白也不能视为同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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