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铮道:“听说顾老三被关押后,从他住处起出了三百多两银子。算上被差役、胥吏贪掉的,拢共应有七八百两吧。这些银子,当是你们给他办事的了?”
姚二刀道:“差不多吧。”
杨铮点了点头,说道:“花那么多银子,给二百来人办落籍之事,确是绰绰有余了。”
在最初听到这个事情时,杨铮很是有些惊诧。顾老三不过是一个街上的混子头头,并没什么正当营生产业,家产竟然丰厚至斯,简直有些耸人听闻。大姐夫的胡家肉铺在城里已算是个不错的生意,但就是卖上十年肉也攒不下那么多银子。而有了那么一大笔钱,顾老三居然还在街头干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勾当,更是让人难以理解。与姚二刀这面的事联系起来,这才说得通了。
姚二刀看着杨铮说道:“可我们眼下已经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了。”
杨铮不由笑了。看起来姚二刀找上他,恐怕还有一层从他这里弄些银子去的心思。这年头还真是财不能外露,除非是有相匹配的权势地位。
姚二刀见了杨铮脸上的笑意,神色变得有些不太自然,说道:“小兄弟可是不以为然?”
杨铮道:“就算你能再拿出那么多银子,事情也不能那么办。幸亏顾老三先一步进去了,他要是拿着银子到处找人办落籍之事,不光会坑了他自己,连你们也会跟着受累。”
姚二刀道:“此话怎讲?”
杨铮道:“转籍落籍的手段,我也听过一些,无非是在某甲下面增设一户,或是在某户下面增添几人。只消改掉册籍,使前后上下一致,那便算是成了。这法子一家、一户或许使得,可人多就不好用了。你们一百五六十口人,便相当于十五至二十户人家,一甲之下添加一户,至少也要牵扯十五甲。要修改这么多黄册,实在太过困难,即使改了也很难不被发现。”
大明黄册之制始行于洪武十四年,诏令十年一修。成祖靖难后黄册的编修曾一度中断,后于永乐十年恢复旧制,每十年一修延续至今。
黄册的编造登记之法甚为严密,以四柱为引,分旧管(原有)、新收(增加)、开除(减少)、实在(现有)四项,便如一个进销存账目。每本黄册都是一式四份,县(包括散州)、府(或直隶州)、布政司、户部各存一份。每次黄册编造完毕,都会与上一次的黄册进行核对。
所以要想修改黄册,需将往年的一同改掉才行。这里面最难改的,便是户部的那一份。户部黄册存于南京后湖中一个岛的黄山库里,与外界几乎隔绝,非黄册库之人根本进不去,要改上一册已是极难,更何况是改十几册。
其实黑户落籍,还有一种比较简单的方法,那就是冒名。比如某户人家有人亡故了,那么与亡者年纪相近、性别相同的黑户便可冒充之,编造黄册时不将这人列入“开除”,也就不用再去修改往年的底子。可这种事情是需要碰的,而且只适合少数几个人,哪可能有让一百五六十口人同时冒名的机会。
杨铮见姚二刀并不太清楚这里面的关键,便为他分说了一番。之后又道:“就算改掉了黄册,可你们的人总还是要安置下来的。不管是集于一里,还是分散各处,只要抛头露面,就难免会引得有心人的注意,这又是一重隐患。”
近年来秦州算是太平无事,因而少有闲杂人等流窜。在里甲、保甲双重管控之下,每个生面孔都很惹眼。他们不愿意再东躲西藏,这才想要落籍,可落籍之后若仍要躲躲藏藏,那又有何意义呢。
姚二刀自然明白此节,缓缓点了下头,皱眉说道:“确是如此。照你这么说,顾老三是在骗我了,他会有那么大的胆子么?”
杨铮道:“他会不会骗你、敢不敢骗你我不知道。不过像他那样的人,也就是在街头逞凶,让良善惧怕,实则根本上不得台面。他要是真有好大本事,也不会落到现在的下场吧?”
姚二刀不由又点了点头,显是认可杨铮对顾老三的评判。
杨铮道:“其实你让顾老三来办这事,都未必能走到修改黄册的一步。他手头有那么多银子,在胥吏眼中就是只肥羊,怕是才开了个头便会被弄进牢里。收拾他那么一个混子,可比修改十几本黄册容易多了,胥吏们还能得到更多好处。要是他就此一死了之,那倒还简单了。若胥吏们不满足所得,想来个顺藤摸瓜,后续如何你自己想想吧。”
他这话可不是危言耸听。虽然顾老三进了牢中之后未曾攀咬他人,那不过是因为胥吏们目的已经达到。若顾老三因露财而被坑进牢里,胥吏们不动大刑才怪。至于顾老三会不会因此而供出几个人来,那就不好乱揣测了。姚二刀他们躲在山里虽不好抓,可顾老三不是帮他办了几个人落籍么,抓这些人可不会太费力。
姚二刀听了杨铮这番话,背后不禁出了一阵冷汗。胥吏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他又哪里会不清楚。为了三五十两银子就敢草菅人命,见到近千两银子,那可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眼下顾老三被押在狱中等死,这倒是个不坏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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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关于黄册名字的由来,《明史》载:“上户部者,册面黄纸,故谓之黄册。”
据马亲王考证,这是将因果颠倒了:“明代第一次攒造黄册,是在洪武十四年。到了十年之后的洪武二十四年,朝廷才正式下文,规定进呈中央的黄册封面,须用黄纸装裱。可见是先有黄册之名,后才用黄色封面装裱。”
《唐开元志》:男女始生曰黄。因而黄在这里代指人口,和颜色无关。黄册的前身,应是南北朝时的黄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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