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晨，太阳打着哈欠出现。地平线上，守候在那儿的点点总会笑着冲它招呼：‘朋友你好’，太阳不会说话，脸憋得越来越红，越来越红……点点想把它揣进口袋里珍藏起来，可它实在是太烫了。”　　　　装修文艺的书店，女人坐在一旁的咖啡区，微埋着头，手里捧着一本小说集，念到这儿也跟着有些遗憾。她有一头齐耳的潇洒的短发，耳饰是夸张的大圆圈，怎么看怎么和嘴里念着的内容不搭调。　　　　“太阳升起又落下，点点每天都去地平线陪它，尽管一天只能见两面。”合上书本，喻婷仍有些意犹未尽，正独自品味着，却被人煞风景的话打断。　　　　“我老觉得有人暗恋我！”　　　　简繁星一本正经的话很让她无语。喻婷朝对面的好友翻了个白眼，把书放回桌面，忍不住吐槽，“全世界就你一个叫点点？我小时候养过的一条斑点狗还叫点点呢！”　　　　“……”　　　　点点是简繁星小时候的乳名，至今已经没人这样唤她。她只是随便怀疑一下，哪知道引起这位“尼诺”路人粉的激烈嘲笑。　　　　说起“尼诺”，两个人有聊不完的话。近几年，国内的儿童文学市场几近低迷，数得出名号的作家依旧是那几位，在这样的环境中，一位新人却突然崭露头角，不到三年时间便荣升为“畅销书作家”。　　　　《点点和她的好朋友》是最近的畅销童书，与其说它是给孩子看的，不如说是写给成人的童话，尼诺的作品本身就兼具了这两种特性——稚嫩与深刻。身为图书编辑的简繁星当然知道这本书惊人的销量。　　　　“你是说你拿到了人物专访？”喻婷略显诧异，只一会儿就明了，“说说吧，这回又对领导说了什么好话？”　　　　简繁星谄媚地笑，“我家主编就喜欢我拍他马屁。”作为毕业才刚满一年的新人编辑，她能获得这样的机会全凭了一张甜嘴。　　　　不过这次为图书再版策划的专访，她却越来越有种自讨苦吃的错觉。　　　　公众知道的尼诺只是作者的笔名，事实上，他远比看上去还要神秘，从不出席任何颁奖礼或新书宣传活动，在这之前，甚至连一篇书面采访也找不到。她所了解到的唯一的信息也只是他姓程而已。　　　　“他不愿泄露身份，只能接受远程采访，这点我可以理解，可再怎么说也不用来回发短信吧？！连微信也不能加！活活浪费了我好几十块的话费。这都算了，我发十句，他回一句，断断续续维持了七天，一点有价值的信息都没有，后来竟然开始发一些奇怪的字符？！”简繁星语速快，噼里啪啦抖出一大堆抱怨。　　　　“看看！看看这张面容憔悴、饱经沧桑的脸——”都是被他给害的！　　　　她捧着自己的脸颊。　　　　喻婷倒是真凑上去仔细瞧了瞧，诚恳地判断说，“你粉底色号没选对吧！”　　　　“......”　　　　简繁星咧嘴瞪她，叹了口气继续道。　　　　“就昨天，好容易理睬我了，开头第一句话竟然是嫌我太吵？！”她一脸问号，张大嘴，表情浮夸。　　　　喻婷没忍住嗤笑一声，悠闲地搅拌着咖啡勺，“我看人家已经够有耐心了，整整七天才发了那么一句牢骚。”　　　　简繁星感慨着摇头，“名气大，果然脾气也大！”　　　　喻婷：“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　　　　距离交稿还有三天时间，简繁星选择了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方法：找到作家面谈。合同上有尼诺的住址——位于市中心的高档公寓——没想到楼层会那么高，简繁星赞叹了一番外观，乘坐电梯抵达32楼。　　　　按响门铃。　　　　室内，可视监控里出现她的画面。　　　　“请问，这里是程先生的住所吗？我是前两天和您联系的编辑，我姓简，叫简繁星，负责这次的专访。”　　　　“……”没人回应。　　　　简繁星接着按铃。　　　　“叮咚”声响个不停，她凑近屏幕，古怪地盯了几眼，然而什么也看不清。　　　　室内。门边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宽敞的房间，男子驻足在餐桌前，不急不躁往玻璃杯里倒水。不远处，监控画面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音调时高时低，混杂着门铃声，打破静谧。　　　　男子恍若未闻，仿佛一切事不关己。他拿起一旁的几个药瓶，熟练地倒出数量不等的药片，摊开手心，眉头皱也没皱，就着水分两次吞咽。　　　　味觉早已麻木，感觉不到苦味。　　　　外边有持续的人声，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突兀而聒噪。他不做理会，准备回房休息，中途却因为她的一句话顿住了脚步。　　　　“我不是提前给他发过消息了么？”简繁星埋头看手机，嘟囔了几声“奇怪”。　　　　里头的人和她动作一致，翻开那条“未读”短信，愣了片刻，鼻腔里发出极低的一声，似是无奈。　　　　又是尼诺闯的祸！　　　　看着对话框里微笑的表情，知道那是尼诺无意识的杰作，程寻疲倦地捏了捏鼻梁，再望向门口，心情顿时有些烦躁。　　　　当简繁星站到腿软，预备转身离去时，门却毫无防备地打开。腾地一下，门锁开了，接着是缓慢的吱呀声，那道门徐徐展开，像是一道屏障从眼前消失，他的真容出现在眼前。　　　　简繁星一抬眸，整个人呆了又呆。　　　　这人......这人怎么长得跟漫画里走出来似的？　　　　脸上的单眼眼罩又是什么情况？！　　　　面前的人穿着棉质的家居服，很普通的灰色长袖，整个人高挑清瘦，并不像是病态的美。五官算不上有多么鬼斧神工，可凑在一起却没法让人不感到惊艳。　　　　而且，年纪怎么这么小？　　　　程寻也在打量她，瞥到她头顶上扎的两个丸子头，一下想到了哪吒。女生显然还是学生打扮，背带裤、休闲鞋以及一件花花绿绿的针织外套，黑白分明的眼、外翘的招风耳，五官很有灵气，可身上色彩太多，莫名让他觉得焦虑。　　　　他轻微蹙眉，不太习惯她直白的注视。　　　　她似乎回过了神，笑着试探了一声，“程先生？”　　　　“我是。”　　　　他嗓音粗，看上去倒也沉稳，和面嫩的长相有着极大的反差。　　　　简繁星进门的时候还在琢磨他的年龄是不是比自己还小，不过一踏进去，却顿时什么也忘了。里面的环境瞬间让她感到压抑。　　　　屋内空间很足，约莫几百平米，典型的富豪住所。厚厚的窗帘将阳光全部阻挡在外，只透出一丝隐约的光亮。没有开灯，四周暗沉沉的，像是夜幕降临时泛蓝的天，一片混沌。　　　　家具全是灰黑色系，她目光往四周扫了一圈，觉得略微有些沉闷。　　　　她跟在他身后，脚下一不注意踢到东西，接下来更加小心翼翼，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连呼吸都变得克制起来，大气不敢喘一口。　　　　简繁星不喜欢黑暗的地方，坐下之后愈发拘束，咽了口唾沫，这才面向他，“可以拉一下窗帘吗？里面好闷。”　　　　程寻注意到她的表情，走到窗边拉开一条缝，又转过身询问，“这样呢？”　　　　他脸上有忍耐的情绪，像是做了多难为的一件事，简繁星总有种自己在逼迫他的错觉。不过有条缝就行了，光线穿进来，极大地缓解了她的焦虑。　　　　她舒了口气，又冲他笑笑，“谢谢！”　　　　两人坐在沙发上，程寻递来的水杯是从柜子里新拿出来的，看样子这里并不经常迎接外人。　　　　他纳闷她陡然转变的情绪，兴致勃勃的神情无一不在说明她对他的兴趣。　　　　“还没请问程先生的姓名？说实话，我之前一直以为尼诺是一位老大叔，取一个孩子似的笔名只是为了伪装自己。真没想到，作家本人这么......年轻！哦，对了，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小礼物，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心意......”　　　　她在极力地凑近乎，尽管还算真诚，可他依旧觉得虚假。　　　　看着她一开一合的嘴，他突然有些后悔刚才放人进来的决定。安眠药的药劲上来了，他觉得困倦，一下将她的话打断。　　　　“不是要采访吗？”　　　　她没介意他冷淡的态度，恍然大悟般哦了声，笑着拿出录音笔，“那行，我们开始吧。”　　　　问题设定基础，几乎全都与书籍内容相关。他答得中规中矩，除了正题，一概不谈其他。简繁星聊着聊着有些走神，目光聚焦在他的眼罩上，一面好奇一面欣赏，暗想一个男人怎么会这么好看。　　　　单眼眼罩似乎是医用的那种，厚厚的几层白纱，将左眼四周包得严严实实，两根白色的棉线穿过右眼的上下眼皮，挂在右耳上固定着。他戴着有种颓然的美，不像一般人那样有股匪气或者看着滑稽。视线移到另一边，她越盯越觉得奇怪。　　　　他竟然是双眼皮？！　　　　她一惊一乍的表情扰得他无法集中注意力，精神原本就倦怠，没空和她纠缠下去。他很不耐烦地解释，“前阵子眼睛受伤，刚看了医生。”　　　　“哦。”她迟缓地点头。　　　　“还有事吗？”程寻蓦然提醒，语气生硬，是赶人的意思。　　　　她想了想才说，“那倒没有。”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简繁星讪笑着起身，“那，我就不打扰了。”又补充了一句，“谢谢配合。”　　　　她迟疑地转身，以为他会送人，余光一瞥，他仍然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模样疲惫。　　　　她噘嘴嘟囔了几句，慢吞吞走到玄关处，换鞋的时候又想起刚才没和他提起下本书的签约事宜，埋怨了一通自己这个猪脑子，回过头寻人，却已经不见身影。　　　　返回沙发处，简繁星不由皱了皱眉，空荡荡的客厅没有一丝动静，她试探着出声，“程先生？”呼声微弱，不敢太用力。　　　　人瞬间消失了？　　　　环境幽暗，她心里咯噔一下，莫名觉得惊悚。走了几步，忽然注意到角落里摆放的一架黑色钢琴，明明那么显眼，可她起初进门时却完全没有留意！　　　　视线略微往下，一下子见到了钢琴底下的黑影。那一团黑黢黢的，是什么东西？　　　　她壮着胆靠近，缓缓俯身，心跳跟着不受控制，僵硬地歪了歪脖子，目睹到里面的人，顿时惊得立在原地。　　　　简繁星表情一窒。　　　　“程，程先生？”她说话有些结巴。　　　　缩成一团的人抱紧了双腿，听到声音，慢慢抬起了头。明明是熟悉的面孔，可简繁星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同，像是......有些无助？还没来得及反应，那种古怪的神情又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恍惚之间，简繁星都有些记不清刚才是否发生了那一幕。　　　　...　　　　“你，真的没事了？”她再一次确认，得到的回应只是再一次的沉默。　　　　程寻没有解释自己突然间钻到钢琴底下的原因，可她看得出他的懊恼和焦虑。　　　　简繁星没有久留，几乎是匆匆离去。他以为他吓着她了，沮丧地垂头之际，人又回到了自己眼前。　　　　程寻愣了愣。　　　　眼见着她从包里撕下一张纸，匆忙写写画画，递到他手里。　　　　“之前跟你交流的那个是工作电话，不常用，这个联系方式可以随时找到我，如果有什么状况......你可以通过这个直接找到我。”她觉得他状态不好，隐约有些不太放心。　　　　人走了，程寻依旧定在原地，一味盯着手里的纸。　　　　他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便利贴撕成这这副样子，只有一个角是规整的，其余都有残缺，像是一张废纸片。上面的字也潦草，勉强能够辨识。号码后面跟着一个名字，他有意无意地轻抚了一下，抬起头盯着门口的方向出神。　　　　原来，真的是繁星点点的“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