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说媒的是村里的孙婆子,她一进门来,脸上笑出了花:“给池家兄弟道喜了,有人托我来给咱们阿穗说亲事呢?” 池青山忙叫她坐下,池穗给她端了茶水过来。孙婆子先拿眼把她上下打量一番,池穗垂着眼,穿着粗布衣服,一头黑发随便绑在脑后,看上去当真是像个稍微秀气点的男子。 孙婆子一边在心里暗暗嘀咕这位郑公子究竟为什么看上她了,脸上哪能露出分毫,依旧是和气的笑容:“是郑家大郎,咱们都认识,是个好孩子,池兄弟也知道,这样的孩子定然不会一辈子待在咱们村上的,咱们阿穗是个好姑娘,可若郑大郎乡试考中了举人,阿穗还是要矮上半头,若是先跟着大郎,日后生下一儿半女,说不定也就抬了位分,池兄弟觉得呢?” 池青山看了看池穗,她面无表情地站在边上,池青山收回目光说:“劳烦嫂子跑这趟了,这事我再思量,两日后再给嫂子个答复,你看如何?” “这是大事,自然要好好思量,那我就回去了。”说着她站起身往外走,池穗和池青山一起出门相送。 看池穗面无表情地进了屋,池青山吸了一口旱烟袋,说道:“你有自个儿的主意了,其实原本我想着,你跟着郑东和,哪怕是做小,也是好的。” 池穗从来没有忤逆过他的意思,从小到大对他的言语都是顺从居多,可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像头倔驴一样。 “爹就这般眼热他们家的田地金银么?”池穗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一手扶着桌子。 池青山咳了两下,他从今年初春后害了一场风寒,一直拖到了夏日也迟迟不好。 他深邃的眼睛落在女儿身上,微微叹了口气:“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不求你大富大贵,只盼着你安安稳稳的。你娘去的早,疏于在你针织女红方面的教导,也没人给你张罗亲事,如今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娶你,还是村子里的青年才俊,我这当爹的当然希望给你早点定下来。”他停了停,忍不住叹气,“我这身子大不如前了,只盼着能看见你早日定下来,我也算对得起你母亲。” 室内静静的,只有油灯爆出的火花,“啪”的一声迸溅在夜色里,窗外的树影落在窗户上,池青山又说:“郑东和下半年要参加秋闱,算下来不过还有两三个月,若是中了举人,前途也不可限量。” 池穗不傻,哪里听不出池青山的爱女之心。 池青山见她沉默,迟迟不曾答复,又用力咳了几下,池穗沉默的上前为他抚背,过了很久轻声说:“爹的病也该叫郎中来瞧瞧,不过两副药的事。” 池青山摆摆手:“不花这冤枉钱,我心里有数。” 是夜,池穗沉默地躺在床上,透过窗户,能看见檐下的大红灯笼左右摇晃着。 嫁人,在她看来是很遥远的,她平日里寡言,模样也生的不好,素来独来独往,只因为曾和郑东和一起上山打猎过的缘故,关系走的近些,也不知他何时生了这些心思。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 正是盛夏时节,小暑刚过,屋子里闷热得紧,没一会儿的功夫,身上就出了一层薄汗。池穗下了地,推开门看看星星,还不到子夜,她想了想,拉开了栅栏门,走了出去。 双柳村后面有座山,山峰常年青翠欲滴,当地人称之为大青山。池穗和池青山便是在这座山上打猎的。 她腰间别着弯刀,沿着熟悉的土路上山,大青山上除了狼之外没有什么野兽,也就是有些野鸡獐子之类的走兽,或是黄羊野牛,就连野猪都有一两年没见着踪迹了。 狼群也在大山深处活动,很少会和它们遇上。 祝从之今天也没睡着,暑热太盛,再加上他自己心绪不平。往年在邺城的时候,刚过立夏,就会开窖取冰,到了小暑,屋子里的角落里都会放着降温用的冰,每日还有冰镇过的瓜果。 他叹了口气,这环境不好,可他母亲也没有怨声载道,他自然也不能摆脸色看,他父亲还在狱中,过得日子只怕要更艰难。 他们全家都被贬为了庶人,只靠着之前几位老友的暗中接济,日子才勉强说得过去。 祝从之从床上坐起来,推开门走了出去,站在院子当中的天井下头,能看见幽邃的天空,和三五寥廓的疏星。 “你父亲是遭人构陷了,如今虎落平阳,咱们家也只能指望你了。”这是在父亲入狱之后祝夫人对他说过的话,“你若是能在朝中谋一官半职,你父亲说不定还有翻案的希望。” 人言可畏,他早就懂了,现在他又看着池穗一点一点陷入到流言蜚语中,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滋味。 祝从之是冬月里生的,今年有十九了,在邺城的时候,身上有很多个毛病,喜欢豪奢,甭管是手把件还是镇纸笔架,哪个都斥资无数,虽说平日里也读圣贤书,可若要去参加乡试是万万不够的。这几日他在山上找到了一个背书的清净去处,左右睡不着,他提了一盏油灯出了门。 山上很是寂静,池穗沿着土路走了一会儿,在一处断崖边停下了脚步。 这里藤蔓环绕,树木茂密,在一棵大树下,有一块大青石,可供一人仰卧。 池穗走过去,在上面盘腿坐了下来。 这里是断崖,视野十分开阔,能依稀看见双柳村道路纵横阡陌的脉络。 头顶是满天星辰。 总是让人觉得内心很安静。 这时候却突然听见了脚步声,池穗微微凝神,来人没有刻意收敛脚步,约么是个消瘦的男子。 池穗的手摸向腰间的弯刀,缓缓站起身。 转过一棵大树,祝从之松了口气,只是举起油灯照去时,看见一双没有什么感情的眼睛静静地看向他,吓得他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这双眼睛的主人竟然是池穗,一时间气急败坏起来。 “格老子的,你大半夜在这做什么?”粗口都爆出来了,可见是当真吓得不轻。 池穗扫了他一眼,祝从之好看的杏目睁得老大,露出极恼怒的神色。 池穗收回轻飘飘地说:“那你又来这做什么?” 祝从之瞪她:“我自然是来做正经事的。” 池穗没什么闲聊的心思,只是没想到祝从之竟也寻到了这个地方,这里少有人来,一向安静,她看了他一眼,见他手里拿着书卷,想来是想找个清净地方读书的,这里也合适,索性站起来,淡淡说:“这块地方留给你看书吧。”说着抬步往外走。 “等等。”祝从之犹豫了一下,打量了四周,“你一个人,要上哪去?” 池穗抬起眼看向黑漆漆的山林,笑笑说:“我对这里面熟悉的很,放心吧。” 夜色柔和了她的五官,此刻的池穗倒可能看出女子的轮廓了,她笑起来的时候唇边有一对梨涡,整个人却显得生动明媚了。 祝从之撇嘴:“我对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池穗似乎想到了什么,在一边找了个木桩子坐下,一本正经的说:“我对你不大放心,我还是留下来陪你吧,省的一个没留神,你就被狼给吞了。” 她自认为没有说什么不妥的话,祝从之听闻之后勃然大怒,只觉得池穗话里话外都是对他的冷嘲热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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