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崽盯看凌素,又歪头看了眼秦岩,眉头揪了下,脸愈发涨成了个包子。    “大哥。”凌双澄狠狠摇头,“秦岩跟过朱九亭,如今又是朱武阳的人,墙头草不可信,素素不能跟他走。”    “英豪能屈能伸,良禽择木而栖。”凌晓峰意味深长注视着妹妹,“做人太执念真的就是好事么?难得素素和他投缘,你也不想素素和你一样,这辈子都守在谷中吧?当年你带回素素,和我说这是天意,如今素素又能出去,就不是你口中的天意了?”    “大哥…”凌双澄软下声音,沉默着不再说话。    见凌双澄好像有些难过,七崽赶忙走到她跟前,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表示自己哪里都不去,只会和她一样留在谷里。    凌晓峰挥了挥手,押着秦岩的墓者松开手,秦岩甩着发麻的臂膀,猛一抱拳道:“多谢谷主。”    秦岩眼前白光掠过,手一扬接住抛向自己的东西,“《祝由十三科》!”秦岩翻开泛黄的扉页,目露惊喜。    “这是能换取储君之位的医书。”凌晓峰幽声回荡,“我家素素,远远贵重过皇权,秦岩,别忘了你答应她的,医书在你手里,你已经反悔不了。”    秦岩紧攥医书,看向笑望自己的凌素,对他们父女重重点头。    走出地宫,突如其来的日色让秦岩双眼一花,从昨晚遇到狼群到现在,秦岩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梦,没准自己才入谷就已经死在奇门局里,之后的种种都不过是冥界的幻象,没有凌素,没有谷主,也没有什么医书…他走不出奇门局,也逃不过帝王谷,他已经困在局中。    ——“秦大哥?秦大哥?”凌素凑近秦岩,手心在他脸前挥动,“你傻了?”    秦岩伸手想触向凌素的脸,要是幻象,就会破碎一地,但秦岩又舍不得毁了这场美梦。    “你真是高兴傻了。”凌素叉腰大笑,“莫非你以为自己真会死在这里?有我凌素作保,你忘了,我爹最疼我了。”    秦岩自嘲垂眉,自己真能带走仙子一样的小丫头?秦岩啊秦岩,你糙汉一个,之前升了官,封赏也足够置办个大宅,可你苦日子过惯,居然还嫌弃大宅空旷,人多眼烦,最后就挑了个四合小宅,挂上将军府的匾额也不嫌寒碜,自己一个人是无所谓,小丫头瞧见,保准以为自己唬他…还有府里丫鬟都没…就几个嬷嬷老奴…    秦岩急的要跳脚,自己人在帝王谷,要再置办也已经来不及,秦岩只恨自己不能隔空传音,让吴狄赶紧回云都替自己张罗。    “小丫头。”秦岩口齿忽的不大伶俐,“我不会食言的。”    凌素憋着笑,转身道,“还说有栗蓉汤团吃呢,我可没忘。”    “哈哈哈。”秦岩颔首低笑,抬眉望着凌素窈窕背影,好一会儿才收回眼神。    月上枝头,夜空寒星点点,谷中深藏一汪温泉,冬日寒冷,正是泡汤的最好时节,凌素在思过崖待了八年,只能借泉水沐浴,做梦都想浸在温泉里好好享受。    泉汤怡人,泉口出不时翻滚出气泡,溢出浓郁的硫磺气味,凌素沉下身体,倚着石块惬意闭眼,喉里发出满足的哼哼。    温泉边,凌双澄已经注视了她许久。她无奈叹了声,执着汗巾走到凌素边,也淌进温热的泉汤里,泉水湿润了她青色的裙,湿衣黏身,裹出凌双澄不输少女的清瘦身段。    “姑姑。”凌素低喊,“我出去见识见识,又不是不回来了。秦大哥人不坏,怎么姑姑好像对他存着偏见?”    “人心隔肚皮,你才见过几个人?”凌双澄轻柔擦拭着凌素骨节清冽的背,少女肌肤如脂,吹弹可破,她正值最好的年华,但自己已经不复韶华,正在一天天苍老。    “见过的人不多,但却不会看错人。”凌素认真道,“他有胆量来这里,爹也说他是万里挑一的人。”    “名利驱使,孤注一掷,入谷的人多是赌徒,难有好人。”凌双澄低沉道。    “多是?难有?”凌素嘻嘻笑着,“姑姑话不说死,就表示有人入谷不是名利驱使。姑姑,我没说错吧?”    “鬼机灵,脑子都用在着上头。”凌双澄故意使了些力气。    “秦大哥是为了救人才来,储君之位又不是他的,他有情有义,不是受名利驱使。”    “那可不见得。”凌双澄目光锐意,“他的主上做了燕国储君,升官发财还少的了他?素素,谷外比你以为的要险恶的多,记住姑姑的话,出了帝王谷,谁都不能信。”    泉边林子里,七崽低低咳了声,双手捧着替凌素取来的新衣,找了个粗树干背过身坐下,随手拔了根枯草在手里绕着圈玩。    “七崽崽。”凌素喊道,“你真不跟我出去?”    七崽哇啦叫了几声,声音里带着对凌素的不满,哇啦声渐渐低下,又好像是再说自己从来都对凌素没有办法,要去便去,玩够了再回来就是。    “七崽崽不去也好。”凌素低下声音,“有他在姑姑身边,替我陪着姑姑。”    凌双澄眼神柔下,“七崽是好孩子,你也是。”    凌双澄盘起凌素湿发,一步步走上岸,七崽听见动静,摸出黑带遮住眼,捧起新衣朝温泉边走去。    凌双澄笑着道:“记不记得小时候,素素穿着肚兜在院子里闹腾,你瞪着眼看都不带眨的,一晃长大,也知道非礼勿视了?”    七崽嘿嘿低笑,一手比划着道,狼还有雌雄之分,男女也当然有别,小时候不懂事,现在要再盯着不眨眼,素素非得剐了自己的眼珠子。    凌素攀伏在水边,冲七崽道:“七崽,你真不跟我出去?秦大哥的栗蓉汤团听者有份,有吃有喝,你不去可亏大了,咱俩一起,保证吃到他哭。”    七崽摇头,指着自己喉咙表示自己才不稀罕,凌双澄心生逗趣,忽的道:“七崽,你有几条命?”    七崽想也不想,张开双手表示自己有十条命,手心张开,衣裳哗啦落下,凌双澄手掌接住,姑侄俩同时笑出了声。    套路,都是套路。七崽嗷嗷叫着,指了指面前的凌双澄,忽的转身扯下蒙眼的黑带,灵巧闪进夜晚的林子,跑的不见踪影。    换上新衣,姑侄俩踱步走着,凌素蓦然抬首,试探着道:“姑姑,那个不为名利入谷的人,是来问爹借什么?你也见过?”    凌双澄步履缓下,幽谷寒鸦低鸣,回荡如魅,林间林木杂绕,犹如一地枯骨,凌双澄每踏上一步,都好像会听见骨脉碎裂的声响。    ——“他来借兵,借道。”凌双澄仰面望月,“借谷中阴兵,借帝王古道。”    “他一定是个很有胆识的人,这都敢跟爹开口?借兵借道,一定是要做大事。”凌素咋舌,“他拿什么换?爹答应了么?”    “他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    “爹答应了?”凌素好奇,“爹不会真留下这人的命吧?”    “你见哪个人真做了肥料?”凌双澄深吸了口气,“人的血肉又脏又臭,我还怕污了谷里的干净东西。小孩子家家,都是许多年前的事,我已经忘了。”    凌素沮丧,“才说我和七崽长大,这会儿又变成孩子,不说就不说,回头我问爹去。”    “再多管闲事,你还想不想出去了?”凌双澄面容冷下。    凌素捂嘴,出谷在即,自己要再惹事,可就是自作孽了。    凌双澄沉下心绪,只身闯谷的秦岩,八年前绥城挖出祝由墓的少年,燕云营最年轻的少将军。燕字旗破败不堪,但还是高耸着没有倒地,这么多年过去,即便跟了五王朱武阳,燕云营还是维持着最初的名号,飘扬着燕国老九在时的燕字大旗。    燕云营是朱九亭的心血,燕云常在,就好像九王还在燕国之上,别人想忘,却不敢忘。    ——燕云营,又是燕云营。    月色覆上凌双澄清冷的脸,朱九亭,莫非燕云不散,就是有这叫秦岩的撑着?可这枚只会冲锋陷阵的棋子,又能去做什么?    “姑姑,你怎么越走越慢?”    凌双澄回过神,也不再胡乱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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