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人

旭日东升，帝王谷也不见深夜的阴森，秦岩深吸着林间湿润的气息，一夜未眠，但精神却比平日还好，每走几步，他就忍不住转头去看凌素，崖顶灯火昏暗，日色下的小丫头明眸皓齿，步伐轻快像极了林中小鹿。　　　　“秦大哥。”凌素想到什么，“别人来帝王谷，都有人引路来见我爹，你怎么自个儿闯进来，差点喂了七崽的狼？派你来的那个五殿下，没叫你去找谁么？”　　　　秦岩缓下步子，朱武阳对帝王谷应该了解颇多，但他却只字没提让秦岩去找谁探路，是他不知道，还是他故意不提，有心掂量秦岩到底有多少斤两？要真出不来，也不过一个三品将军，当作为国捐躯抚恤一番，大哥还是会找他索命？　　　　“想进谷，该去找谁引路？”秦岩轻问。　　　　“爹和姑姑没告诉过我。”凌素道，“但我偷着见过那个人，只可惜天太黑看不清楚。但凡谁有求于帝王谷，都是由那人带着进谷，穿过奇门局去见我爹。七崽，你也见过不是？”　　　　七崽竖起两根手指在嘴唇上比划了下，凌素挑眉，“那个牵线人，有四条眉毛。”　　　　“四条眉毛的牵线人...”秦岩脑中沉思，燕国男人以留两撇须为贵，四条眉毛的人实在太多，大海捞针如何去找，“要没人牵线引路，根本走不出谷中奇门局...还没见到谷主恐怕就困死在谷中...小丫头，照你这么说，我贸然去见你爹，他只会把我视作不速之客...”　　　　“硬闯进来也不是都会死的。”凌素示意秦岩不要担心，“我听嬷嬷说，早些年也有个和秦大哥你一样胆大的，没人引路就这么进了谷，不但没死在奇门局里，还机缘巧合见到了我爹，不也活着出去了么？”凌素拍了拍心口，“你是我朋友，爹和姑姑不会为难你。”　　　　“傻丫头。”秦岩收起沉思，摇头道，“要我存心骗你帮我呢？”　　　　“当年有人欺我和七崽，你熊了那人，还请我俩吃汤团。”凌素认真脸，“你帮我时，又怎么会知道我能有帮你的时候呢？”　　　　少女不谙世事，让人疼惜，更是一副直白心肠有什么说什么，轻轻几句话，竟说的秦岩无言以对。　　　　凌素带着秦岩穿过谷间，朝着帝王谷深处而去，山路两旁草木丛生，看着和寻常山林也没区别，但秦岩知道，帝王谷遍葬人物，路边不起眼的土丘下，也许就埋藏着某个英豪，没准还是王侯之身。既然有缘路过，也该和逝者打个招呼，秦岩想着对路边土丘做了个揖。　　　　“深谷藏龙脉，王侯龙身眠，英豪倚龙歇，人物盘龙决。”凌素轻吟口诀，“王侯墓穴依龙脉而立，将相英豪就着龙痕建造，布衣人物近不得龙身，但也可以沾沾贵气，就盘踞龙骨挖冢。祝由是布衣大夫，但《祝由十三科》是难得的宝物，爷爷就在谷口脉尾给他了一处地方。秦大哥刚刚看见的土丘是前朝相国上官鸿夫妇的合葬冢。不过那墓里没有宝贝，上官鸿晚年遭祸贬无可贬，临死前连身缎子殓衣都买不起，这冢里除了两口薄棺材，什么都没有。”　　　　秦岩好奇发问，“那上官夫妇是用什么换来这里安葬？”　　　　“他的小女儿。”凌素想也不想，“上官鸿有一子一女，自己为官遭祸连累妻儿，上官鸿倾尽所有求人引路到了帝王谷，说女儿是她至宝，愿用女儿换取谷中一地，借龙脉风水福泽，重振上官家。”　　　　“用女儿，换儿子的前程…”秦岩惊道，“上官鸿是儒生大家，儒生不屑方术，所谓龙脉，他也信？”　　　　——“你能不怕死闯进帝王谷，难道你不信么？”　　　　秦岩下意识一手握剑，一手把凌素拉到自己身后，黑目警觉的环顾林木高耸的深谷，这声音应该是在数十丈外，但又好像就在自己耳边喊出，幽幽荡荡，慑人胆魄。　　　　青衣人影由远及近，掠过深冬枯黄的枝叶出现在秦岩半丈外，凌双澄面如冷玉，一双寒目不怒自威，凝在秦岩惊诧的脸上，只是一眼，凌双澄就认出了这个闯入者。　　　　——绥城被军士高高抬起的少年，当年燕云营落魄的小将军。　　　　“姑姑！”凌素想扑过去，手腕却被秦岩紧紧拉着不放，凌素扯了几下，嘻嘻笑道，“秦大哥，她是我姑姑，吃不了我的。”　　　　秦岩缓缓松手，臂膀仍是伸向凌素，估摸着要是这冷面女人责罚小丫头，自己可得拼命护住。　　　　“不让人省心的丫头。”凌双澄恼怒摇头，“关在思过崖都不老实，居然敢带外人进来？还是七崽干的好事？是要姑姑责罚七崽么？”　　　　七崽捶着胸挡在凌素前头，意思这外人就是自己带来，要打要骂冲着自己。凌素拖住双澄的手，看了眼秦岩道，“七崽崽哪有这个胆子？是这人自己摸进谷，还打退了七崽的狼…”　　　　——难道小丫头打算卖了自己？秦岩抱肩，唇角微微扬起笑意。　　　　“噢？”凌双澄淡淡笑着，“这人也是厉害，连奇门局都走得出？”　　　　“我还没说完呐。”凌素眼珠子滴溜溜打着转，“七崽不服，就去教训他…谁知这人真是厉害，七崽不是他的对手，赶忙逃了来找我，这人鬼精…居然跟着七崽出了奇门局，一路到了…思过崖…”　　　　秦岩咳了几声掩饰住自己憋不住的低笑，这说法他也是服气，虽然逻辑上不大对劲，可一环套着一环让人又是无从戳穿。　　　　所谓你看不惯我，但是又打不死我，大概就是小丫头这样。　　　　七崽眨了眨眼，凌素给自己开脱，怎么还说自己打不过秦岩了？明明就还没动手，七崽琢磨着，回头得和秦岩试试身手，这锅，崽崽不背。　　　　凌双澄神色清冷，“那就由他去，困死在这里做肥料吧。”　　　　“姑姑。”凌素叫了声，“秦大哥进谷有事相求，让他见爹一面，也许爹乐意呢。”　　　　凌双澄眉梢挑起不屑，清瘦的身形走出几步，打量着秦岩道：“年纪轻轻，有手有脚，好的不学，却也学别人来帝王谷讨一份前程，怎么，用自己的命相抵么？”　　　　秦岩对凌双澄恭敬抱拳，“在下燕云营秦岩，奉五殿下之命，向谷中借一本医书，五殿下不敢白拿帝王谷的东西，要谷主看不上五殿下愿意奉出交换的物件，也绝不强求。”　　　　“燕云营...”凌双澄低念，“我记得那是九王麾下，人不见，热茶也冷成了冰，铁血燕云也跟了别人。”凌双澄抬眼深凝秦岩笃定的脸，初次入谷的人都是战战兢兢，但秦岩却颇有硬骨，一字一句说的不卑不亢，凌双澄又道，“帝王家珍宝庸俗，我大哥肯定是看不上的，燕云营连祝由墓都挖了，还敢来要人家的医书？秦岩，我记得你，你居然还敢在帝王谷出现？当真以为素素还能帮你一次？”　　　　“燕云营跟了别人，却还是九王在时的铁血燕云。”秦岩俯首，“我答应五殿下入谷，也做好了出不去的准备，凌素大恩，拿命去抵我绝不皱一下眉头。只求死前能见谷主一面，外头热病死了不少人，只有《祝由十三科》里有医治热病的法子...”　　　　“医书留在谷里就是死物，出去才能物尽其用。”凌素插嘴，“姑姑，你也是这么教我的。”　　　　凌双澄瞪了眼快嘴的凌素，凌素犟气急道，“要是外头人死绝了，帝王谷孤零零一个迟早也要完蛋，爹和姑姑是聪明人，举手之劳的好事当然要做。”　　　　“放肆。”凌双澄斥了声，“谷主的事也轮得到你多嘴？是还想去思过崖待着么？”　　　　“横竖将来都是死。”凌素搓着衣角嘀咕，“死在思过崖也无所谓，要病的受不住了，一头跳下去还得个痛快。”　　　　凌双澄蓦的转过身，“跟我走。”　　　　“姑姑，我下来可就没想那么快再上去...”凌素伙惊，“我说笑呢。”　　　　“还要不要去见你爹了。”凌双澄冷言。　　　　七崽顿悟，两手推囊着凌素和秦岩赶紧跟上去，秦岩惊喜，“多谢前辈。”　　　　“前辈？”凌双澄回眸，“我看起来很老么？”　　　　七崽捧腹，冲着秦岩刮了刮鼻子，凌素低声道：“大家都管她叫一声姑娘...秦大哥，你记得别叫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