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里的天阳光甚好,照得树上的鸟儿叽叽渣渣叫个没停。九门提督谢府后头的椒香阁楼里也正忙做一团。 谢鹰鹰并几个小丫鬟正急忙忙地给自家小姐梳妆。 “哎呀,不成不成,大了些。” “这妆略淡了,没称出咱家小姐的好颜色。” 几个丫头嘀嘀咕咕乱成一堆。 谢世宜撑着脑袋歪坐在妆奁前任丫鬟们折腾自个儿,打着哈欠昏昏欲睡。她昨晚儿看话本子看的入迷,睡得晚了些。 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屋里正热闹得很,谁都未曾听见。 吴妈妈老远便听着屋子里头乌嚷嚷的震天响,她摇头,实在是不成样子。 砰地一声推开六角耳门,朝里训到:“大清早的这般闹腾成何体统! 看来夫人小姐还是太过宽仁,纵得你们这些个没规矩的越发没奴才样!”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丫鬟们早已害怕地跪拜在地,身躯轻微颤抖,不敢再出声儿。 谢世宜被这动静一闹总算是清醒,她撑起眼皮,抬手揉了揉,笑嘻嘻地自春凳上起身,去迎那着黑缎彩绣对枝桃花纹褂襕的老妇人。 “嬷嬷这一大早的何苦气坏了自个儿,可快些消消气儿,丫头们才进府不久,规矩学得不好,今后慢慢教导便是了。 可若是气坏了我的嬷嬷那才是不值当呢!” 她搀了吴嬷嬷自圆桌边坐下,使了眼色叫丫鬟们起来倒茶。 吴嬷嬷最是疼爱这府中独一位的小姐,她是谢夫人陪嫁,一把年纪膝下无儿无女,自谢小姐降生起便做了她的奶妈,说是当做亲女也不为过了。 这会子被谢世宜几句好话一哄,只得放下脸面顺势坐下,再也发不出脾气。 她停了停,顺顺气,道:“ 小姐,您是府中唯一的小姐,老奴斗胆,请您端出主子风范,可不能太心软。 您如今已十六,早已及笄,不少世家大族前来提亲,夫人老爷正替您相看人家。 估摸着年前就要定下,还望小姐多多上心,将来嫁了人做了主母,可得摆出大家嫡女的做派……” 谢世宜见吴嬷嬷唠叨起来没个消停,耐着性子端坐着,听了一会子仍是没能憋住,忙岔开话头。 她道:“嬷嬷说的这些都是为幺幺好,幺幺心里头有数,都记下了,万万不敢忘记。 哎呀!瞧着时辰也不早了,母亲该等急了罢。咱们还是快些去邬福院,晚了可得要耽误!” 吴嬷嬷这才恍然大悟似的,嘴里喃喃差点忘了正事。 她手脚麻利地伺候好谢世宜穿戴齐整,见其妆容发饰俱收拾妥当,才携了几个丫鬟跟在小姐身后一路到前头夫人住的院子里去。 谢夫人已在院门口等候,见女儿着红色缎地刺绣披肩领女龙袍,结鬟式发髻上缀着同色花钿,杏眼水润,唇瓣娇艳,面若桃花,脖颈纤细,亭亭玉立,已显露出大家闺秀之态。 她虽知这些不过皆是女儿一贯的装模作样,却仍生出些吾家女儿初长成的欣慰来。 谢世宜见母亲已等着自个儿,脚下走快几步,至母亲跟前盈盈俯拜,行礼问安。 “女儿来迟,叫母亲久等,母亲昨儿睡得可好” 声音清脆带着小女儿的无忧娇贵。 谢夫人听着这声儿心下就已欢喜得不得了,哪里会去责怪她来迟:“未等多久,睡得也好,吾幺幺乖女如此贴心,母亲哪能不好。” 谢夫人慈爱地替女儿整了整袖口,望着她笑:“咱们脚下快些,崇圣寺乃皇家寺庙,母亲好容易才央了你父亲寻那里头的住持得以一拜,晚了可就怠慢了贵人。” 两人一路说着贴心话,到前院角门旁乘了停在在的宽敞两马马车,向位于西郊边的崇圣寺行去。 一路上顺风顺水,路人百姓见马车奢华,上挂谢府旗帜,旁边侍从骑着高头大马守卫,知是贵人,皆避让不及。 谢世宜与母亲并吴嬷嬷及两个丫鬟坐在打头的那辆马车里,她们后头跟着的那辆则坐着几个丫鬟婆子。 最后头还有一辆,装着些礼品香火。家奴侍从骑马守护两旁,将这三辆马车围地严严实实。 这厢边,谢世宜正与母亲喝茶就些点心果子说贴心话。 她面上带着些娇嗔,闷闷不乐道:“父亲许久不允女儿出门,只将人关在楼子里,女儿这些日子都要闷出病来了。” 她说了两句,脸上又转晴,露出个大傻笑,放下茶盏,抱住身旁谢夫人的胳膊,将脸贴上去蹭:“还是母亲疼我,知晓女儿性子,好歹带女儿出来透气。” 谢夫人垂头去看手臂上挂着的女儿,面露宠溺,伸手轻轻点了点那秀美白皙的额头,温柔道:“近来上门求亲的人多,你父亲也是关心你,怕你出什么好歹。 再者说,幺幺也已是十六的姑娘了,到了嫁人的年纪,万不能如从前那般肆意,成日里同你兄长那般舞枪弄刀的,成何体统? 女儿家就应温婉娴静些,待在阁子里绣绣花,弹弹琴的才好。 所幸你亲事还未定下,早几日日子为娘请了女红师傅来府,教教你女儿家的手艺,应也快到了。 免得你将来嫁入别府,做了主母,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功夫,那才是惹人笑话。” 谢世宜听母亲这般说,将胸前手臂搂得更紧:“娘亲,女儿不想嫁人,不愿离开你们。” 谢夫人听了这话更是心软地不行,强压住眼中涌起的酸涩,轻柔地抚摸着女儿柔顺的长发,仍是宽和道:“娘的傻姑娘啊,哪有女子长大不嫁人不离开父母的呢? 为娘与你父亲只愿为你寻得好夫家,能保你一世衣食无忧,日日开颜。” 谢世宜心里突得涌起对前路茫茫的害怕,她不解道:“若女儿今后的夫君是女儿不喜之人呢?” 谢夫人笑:“你乃九门提督之女,自是与寻常百姓的闺女不同,若母亲为你寻得好人家,必先找了由头叫你事先相看,万不会让你嫁与不喜之人的。” 谢世宜听了母亲这话,心下渐安。 如此这般马车又行进了约摸一个时辰(两小时)才停下。 车外有小厮下马,轻声向车内主人禀报:“夫人,小姐,崇圣寺到了,请夫人小姐下马。” 坐在舆厢前边的丫鬟见夫人微微点头,朝外朗声应道:“ 夫人小姐这便下来了。” 她掀起深棕色镶暗红祥云纹的车帘,早有随从搬了小机子放置于马车下头。 后头那辆马车里的丫鬟婆子们也早已围上来等着伺候。 谢世宜戴了帷帽,在丫鬟的的搀扶下踩着几子于母亲之后下了马车。 她方站定,便自白纱后细细打量这处宝地。 崇圣寺乃当今皇家寺庙,只皇室宗亲并高官大臣才能前来祭拜,谢世宜父亲乃九门提督谢守昌,为圣上征战多年,手握五万兵权,乃是名震一方的赫赫武将。 圣上特赐恩典许谢家一门每年来承圣寺添香火,谢守昌为人低调,从未行使过此恩典。 今次却为了而女儿破例,不仅允夫人前来祭拜,还拉下脸面求主持圆空大师单独一见,只为求小女姻缘,让她能许个好人家,爱女之心,实在良苦。 崇圣寺建于京城西郊边的武沄山上,此山面朝紫禁城,后临护城河,东西皆临群山,乃是一块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 崇圣寺自前朝起及建于此山腰上,至今已有三百年之久。 谢世宜见附近人烟稀少,群山环绕,树木茂密。六月里的阳光也甚是柔和,伴着山间传来的清爽的风,真真是叫人心旷神怡。 她许久不曾出门,如今心神舒畅,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掩在面纱后的脸上满是喜悦的笑。 不远处山间人影略微晃动,只发生于瞬息之间,几不可察。 随从抬来两副肩舆,山路难行,马车不得上,只有乘肩舆。 谢世宜自幼随兄长习些拳脚功夫,登山这档子小事自是不在话下,她不屑于去坐这些个娇小姐才稀罕的玩意儿,只想着许久未出门,需得好好松松筋骨。 “母亲,女儿就犯不上坐这些个劳什子了,吴嬷嬷年岁大了,叫她来乘罢。” 吴嬷嬷本站在谢夫人身后,听了这话忙挥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怎能叫小姐受苦,便宜我这老东西,这可真真是折煞老身。” “幺幺,瞧你,可吓着你嬷嬷了。娘记得还有多出来的一副。”谢夫人嗔怪:“谢喜,将那副去年做的,稍旧些的也一并抬了来。” “是,夫人,小的这便去。”谢喜应了,几步走至最后头的那辆马车,另抬了一副肩舆来。 “你可是娘肚子里出来的,为娘还不知你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么。等会子可是要见住持大师的,你汗湿着一身怎成体统,听话,乖乖地随娘一道乘肩舆。” “是。”谢世宜见心思被当众戳透,瘪瘪小嘴,闷闷不乐地坐了上去。 两个随从一前一后将肩舆扛起,稳稳当当朝山上走。 丫鬟婆子一路慢慢跟在后头。一行人走走停停,欣赏着山间风景,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大约又行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远远见着了立在半山腰的崇圣寺寺门。 崇圣寺门宏伟壮阔,山门采用牌坊式的一门三洞的石砌弧券门。 分别象征着佛教“空门”、“无相门”、“无作门”的“三解脱门”。 皆由白玉色大理石刻就,上雕龙凤呈祥图样,其间三座门牌上订有圣上亲笔题字“崇圣寺”的牌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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