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安说:“我确实喜欢你。”

贝芷意靠在门上捂住嘴巴用力呼吸好像这样就可以把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压回去。

亲耳听到,和知道是两回事。

他亲口说出来和她心里清楚是两回事。

他说他确实喜欢她。

他说,他考虑过去中国找她。

贝芷意靠着门赤着脚原地跺了两下脚然后蹲在门边双手捂住了脸。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她现在的心情她满脑子都是和安低着头看她的模样。

原来他也会紧张,他也会一边面无表情的强自镇定一边握着她的手死不撒手。

他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想了无数种可能。

没有一个结局是好的。

可她居然因为想象到了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想了那么久的画面,红了眼眶。

他应该很绝望。

一个人孤独的做了所有的假设可却看不到任何希望。

他向来是个只做不说的人,队里四个人,他很清楚的记得每个人的志愿工时,除了他他不允许其他任何一个人一天工作超过八小时。

除了对他自己他对所有人都尽心尽力。

而今天他终于想对自己好一点的时候却发现,毫无希望。

他考虑的比她多、也比她远。

他甚至考虑过他们如果争吵,她会有多孤立无援。

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考虑完了,一片黑暗中,他只能无助的拽紧了她的手。

他说他不是好人,他说的时候,声音都有些抖。

原来万能的和安,也会无助,也会紧张,也会害怕。

贝芷意捂着自己的脸,靠在门上,很轻很轻的叹了口气。

她根本不用一个月,十几分钟,就足够让她解兵释甲。

和安啊……

和他热爱的鲨鱼一样……

看起来凶猛异常,实际上,连一个没有鱼饵的鱼钩都斗不过。

无坚不摧的和安……

说自己确实喜欢她的,无助的和安……

那天的早餐仍然是和安去买的,当地的冰豆奶和法棍做的三明治。

贝芷意的反射弧很长,害羞的时间很久,所以那天早上,她刻意睡了懒觉,起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早上九点。

和安他们天气好的时候七点多就会出海,她起床了之后看了眼天气再看了眼时间,松了口气。

这样,她起码可以再害羞一天的时间,想想该怎么面对和安。

所以,当她一边梳头一边打开门看到和安正对着她的房门坐着看书的时候,吓得半张着嘴站在原地彻底卡住了。

“早餐在桌上。”和安合上那本书,双手环胸。

“……”贝芷意有那么一瞬间,想当着他的面关上门假装自己还在睡。

可惜她不敢。

她只能挪到饭桌前,抓起那个巨大的法棍三明治,一口塞进嘴里。

“英语课会停课一周,现在这个时候他们也不敢送孩子来上课。”和安眼睁睁的看着贝芷意把自己塞成了一只仓鼠,嘴角抽了抽。

贝芷意使劲点了点头。

白天和晚上不一样!

没有了夜幕遮掩的和安,现在看起来攻击性好强……

一点都不可怜不无助也不绝望……

“你早上起来洗过澡没有?”问得问题让人猝不及防。

贝芷意觉得他可能想要噎死她,因为她昨天晚上露了露牙就跑了。

她只能梗着脖子,更加使劲的点点头。

“一会换泳衣,我带你去游泳。”他面无表情,用的是队长的语气。

贝芷意下意识的点头。

点了一半又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拼命咽下了嘴里面的法棍,怯生生的开口:“维克多他们呢?”

为什么基地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去红树林了。”他倒是有问必答。

“……不出海了么。”昨天半夜下了一场雨,今天白天的天气真的是万里无云,好得贝芷意看一眼都觉得热。

和安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让贝芷意觉得她应该是问了个傻问题。

“这一周,我们都不用出海。”出了那样的事,基于安全因素,他也不会同意让队员出海。

“……哦。”贝芷意讪讪的。

不出海,你就没有别的事了么?

昨天才袒露过心声也算是告白过,今天就直接去游泳么?

她不是美国人啊……

再让她进化一百年,她也进化不到那个阶段啊……

“我没有泳衣……”她开始自救。

法棍一小口一小口的咬,豆奶一小口一小口的喝。

“……”和安是真的有点无语,“你来海边不带泳衣?”

……她又不会游泳。

……她以为她来这里是为了做志愿者的。

……她怎么知道,这个地方会有和安。

一个前一天晚上告白第二天一早就要教她游泳的人。

她昨天为什么会觉得他很无助。

“我去买吧。”和安站起身,很认命。

既然没有泳衣,那也别指望她会带浮潜设备了。

幸好这个岛因为靠近潜点,其他东西没有,下水设备倒是十分专业。

“……”贝芷意鼓着腮帮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尺寸我知道。”出门之前,和安补充了一句,头也不回的走了。

……

…………

他就是想要噎死她,贝芷意被呛得眼泪汪汪。

脸上的红潮再也没有消退下去过。

他昨晚说过的,他会教他潜泳,会带她去看鲨鱼,这一个月的时间,他会让她彻底舍不得离开这里。

所以,他想了一宿,还是决定用最简单的方法么。

法棍里面的芝士明明咸的要命,贝芷意却硬是吃出了蜜的味道。

他到底还是听懂了,她昨天因为太害羞没有说出口的话。

如果,他一个人幻想的未来太绝望,那么,试试两个人的。

没有人需要为结果负责。

他们都是竭尽全力做到最好的人,他们两个人,都是尊重感情的人。

他们比谁都知道,美好得来不易。

既然上天多给了他们一个月的时间,那就试试吧。

试试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他们能不能,真的用感情去战胜现实。

教游泳的和安,就像是哥斯拉。

贝芷意十分后悔,她为什么会被粉红泡泡冲昏头脑,忘记了小樱的苦口婆心。

基地的泳池是为了潜水准备的,深的不像话,最深的地方有六米多深。

和安就站在六米深的泳池里,对她招手。

“下来。”他居然还皱着眉头。

“我……不会游泳。”贝芷意只能咬着牙再次提醒他。

她穿着和安给她买的潜水衣,很保守的款式,除了紧身其他所有的地方都裹住了。

这说明和安是真的,认认真真的打算教她游泳的。

她很感激和安的绅士,但是并不代表,她敢跳到六米深的泳池里。

“你身上穿着救生衣,不会沉下去的。”她已经在泳池边上站了半个小时了,不热么?

贝芷意坚决摇头,到了这种时候,她就很懂得拒绝了。

不说话,就是摇头。

她平时的立场要有那么坚定,就也不用他一个人暗地里瞎操心那么久了。

“潜水不一定要会游泳,但是一定不能怕水。”和安忍住了想过去把她丢下水的冲动,“你先下来,今天我们只要学会在水里浮起来就可以了。”

“……”贝芷意瞪大眼。

“你不下来我就把你丢下去。”耐心耗尽的和安终于露出了獠牙。

……

贝芷意最终还是下水了。

委委屈屈的坐在泳池边放下两只脚,然后被和安一把举起来丢进了水里。

穿着救生衣倒是完全没有呛水,可突然入水后,胸腔被水包围的压迫感仍然让已经很害怕的贝芷意慌了神,抓着游泳池边缘的栏杆无论如何都不撒手。

“我其实……也没那么想潜泳。”那都是临死前的胡说八道。

“我想。”和安在她身后托着她手,斩钉截铁。

贝芷意回头。

和安脸上湿漉漉的,微蹙着眉头,胡子刮得很干净,干干净净的一张脸,干干净净的一双眼睛。

“我想带你去海底看看,不用学会游泳,我拉着你。”他握着她死拽着栏杆的手。

第一步,只要先学会不怕水。

贝芷意觉得自己被和安蛊惑了,她松开栏杆,两只手紧紧的拽着和安的手。

两脚离地,身体漂浮在水中,唯一的支撑就只有和安的那双手。

“放松。”和安微笑,乘着贝芷意愣神的功夫,慢慢的把贝芷意带离泳池边。

水里很凉快。

和安的动作让贝芷意跟着他晃动了两下悬空在水里的脚。

她在水里浮起来了,而且,她还晃动了两下脚。

贝芷意有点惊喜,抓着和安的手变得没有那么用力,然后,她很快地就发现她的脚开始不听使唤,越用力就越往上浮,整个人在水面上摇摇欲坠。

她完全不能放松。

慌乱间她把和安的胳膊当成了救命稻草,基于本能的把和安当成了用泳池边的栏杆,并且手脚利索的往上爬。

……

和安很冷静的搂紧她的腰。

他是一个合格的潜水教练,他偶尔会上大岛去教课赚外快,不会游泳想学潜泳的人挺多,大部分让他们呛几口水,冷着脸让他们学会在水上放松就可以了。

挺简单的。

两三天时间就绝对能让他们带着氧气瓶做体验性潜水。

但是他没办法让贝芷意呛水,也没办法在她把他抱的那么紧的情况下让她放松。

他甚至在给她穿上了救生衣之后还不太敢松手,明知道她绝对不可能沉下去。

潜水衣太紧身,他目测的尺寸很准。

真是要命……

“……你从来都没有下过水么?”他开始觉得他有可能胜任不了这个工作。

“没有。”她因为害怕,声音有些抖,她父母从小就教育她,淹死的人都是会游泳的。

“对不起。”觉得自己给人添了麻烦,她又下意识的先道歉。

她的有些习惯,真的是深入到骨髓了。

“……”和安又被噎住了。

“为什么那么喜欢道歉?”她不是是非不分的人,相反,她虽然内向沉默,但是看人很准。

否则不会那么快就收服了岛上来学英文的熊孩子,也不会那么迅速的就发现他们两个之间有点什么。

可她真的喜欢说这三个字,哪怕有时候那件事根本和对错无关。

贝芷意看了一眼和安。

他表情很平和,所以刚才那句话应该不是嫌弃。

“我很害怕给人添麻烦,也很害怕争执。”她细声细气的,脸上都是水珠,面容白皙,嘴唇粉嫩。

“所以觉得自己很累赘或者气氛不太对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道歉。”她大半个身子还在水里,因为害怕,四肢还挂在和安身上。

游泳池里冰冷的池水让她暂时忽略了肢体接触,和安的问题让她微微蹙起了眉,很专心的回答问题。

所以她根本没注意到,和安正搂着她在水里晃来晃去。

“你喜欢用道歉来解决尴尬。”和安懂了。

贝芷意歪头。

她觉得这个总结的角度是她没有想过的,她大部分时候的道歉其实是因为不喜欢当时的氛围,想要通过道歉单方面结束这个话题。

就像小时候考试考砸了,她总是会在父母发脾气前抢先道歉一样。

如果按照这个逻辑,那么她大部分时间的道歉,并不是因为卑微退让,而是为了解决问题。

她又歪了歪头。

“我没有从这个角度考虑过问题。”她眼里有些困惑。

和安笑了,拍拍她的头。

“你读书的时候成绩很好?”他换了个话题,这么乖的女孩子,总觉得应该是学霸。

中国人在美国人眼里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学霸。

“很差。”贝芷意摇头,看到和安出乎意料的表情,下意识的又想道歉,硬生生的噎回去,“我永远进不了全校前十。”

“……”和安觉得他们开始产生代沟。

贝芷意有点不好意思。

“我们是重点高中,考进前十的人都特别厉害,我哪怕每天晚上不睡觉,都没办法考进去。”很真诚,很挫败。

和安有点想把她从怀里丢出去。

所以他搂得更紧了一点。

他在考虑要不要告诉她,他已经搂着她在游泳池里游了一大圈了,她完全没有怕水的迹象,甚至因为一直聊天,慢慢的松开了手。

“你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岛做志愿者?”他继续转移话题,问的都是这段时间他一直想问一直憋着的问题。

志愿者之间保护隐私是志愿者的基本,昨天晚上之后,他再也不想遵循这个基本。

贝芷意红这脸推开他的那个瞬间,在他的记忆里变成了永恒。

他的母亲是个相信宿命的人,她觉得他父亲是她的宿命,所以背井离乡远隔万水千山的嫁到了美国。

他在昨天晚上,非常深刻的发现,他真的是他母亲的亲儿子。

两情相悦其实只需要一秒钟,那种感觉和心动无关。那是一种安稳感,一种只能是她的安稳感。

除了她之外,不可能再有别人的安稳感。

他终于相信了他母亲说的宿命论。

这个丧丧的姑娘,低眉顺目,胆小如鼠,傻傻的,并不懂得怎么珍惜自己。

可是她真的就是那个人,那个遇到了之后,就知道的人。

就像现在这样,她很认真的想着他的问题,下意识的把自己完全的交给了他,任凭他在水里带着她一圈一圈的游,偷偷摸摸的松开手让她划拉两下然后又搂回去。

“我其实申请了好几家地球志愿者。”贝芷意老老实实的,“除了这一家之外,还有其他几家也同意了。”

“但是这家的人最少。”她抿着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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