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小徐大人之外,没人知道这天王爷来找过沈苓,晚间听说王爷传令次日叫沈苓也划归大丫鬟,与其余大丫鬟一道上值,余人也便都以为是王爷突发奇想,没人知道他们已经私下串联。 尽管如此,当晚锁儿还是委实发泄了一通不满:“……这么笨的手脚还去伺候王爷,换了我是你,早去自行辞了差事,免得丢人现眼!” 沈苓是名正言顺的通房丫头,是皇后着人选进来的,锁儿再不满也不敢直接拿爬床这方面的话题指摘她。 沈苓没有理睬锁儿的发泄,当晚锁儿却没有睡好——沈苓借着去采玉簪花的当口摘了些白蒺藜,就是果实像小狼牙棒一样、长满小刺的那种东西,沈苓搓下一小把上面的毛毛刺,趁着白天屋里没人的工夫,撒到锁儿的褥子里去了。 那东西呈浅棕色,又十分细小,落在布面上肉眼不易发现,手掌摸上去感觉也不明显,只有贴在身上嫩肉上时才会令人又刺又痒。沈苓并不与锁儿同一屋住,但次日一早看见锁儿眼眶乌青、没精打采的模样,也就能想象出她夜间受过多少折磨了。沈苓也总算出了一点恶气。 北方富家公子的寝居之所大半是正房三间或是五间,一边用于燕居住宿,一边辟为书房,贾宝玉的怡红院就是那般格局,诚王所住的燕萃堂正屋也差不多。 沈苓上值之时跟在丫鬟碧莹的身后认地方认东西,见到西里间整整两面墙的书架都摆满了书,她已经叹为观止,却听说王府还另置着外书房,平日王爷要读书都是去外书房读的,那边的书更多。沈苓来的这会儿就没见他在,说是又去读书了。他还真是慎敏好学。 见到书案一角竟还堆放着厚厚一叠邸报,沈苓很有些诧异:不是说藩王摄政是大忌吗?王爷这么公开看邸报,表现对朝堂政局的关心,竟然也不怕犯忌讳。 邸报既然这么光明正大地摆在桌上,自然就是不怕人知道。原文里就说过诚王与他哥至元皇帝互不猜忌,感情甚好,皇帝对他各种纵容,这便可见一斑。 碧莹是大丫鬟中年纪最小的一个,还不到十四岁,为人十分随和,领着沈苓认东西,一路为她耐心讲解主屋里的各样讲究,还觑着锁儿未留意的当口小声提醒她:“王爷其实好伺候,对细枝末节的事极少计较,倒是锁儿姐你需提防着,别叫她拿到你的把柄,不然怕是难办。” 沈苓真心感激:“多谢你,我一定处处小心着。” 不难看出,大多府里的下人们也都对华嬷嬷一家不满,并不会真心捧她的臭脚。诚王想要整倒华嬷嬷,树立自己的权威,难点不在于府里,而在于打通帝后那边的关窍。 沈苓正拿着鸡毛掸子掸着书架上的灰尘,忽听身后“哐啷”一声大响,把她吓了一大跳。 “你竟把这笔洗摔了,这可是王爷最喜爱的笔洗!”锁儿指着地上摔成几瓣的青瓷笔洗厉声呵斥。 碧莹与另一个当值的丫鬟珍秀原在对间洒扫,听见声音急忙赶了过来,见到地上的笔洗,都有些不知所措。 沈苓倒是一脸平静:“这笔洗原是放在哪儿的?我是怎么碰着它的?” 锁儿眉眼倒竖:“你还要抵赖是怎的?我亲眼看见你将笔洗碰到地上去的!” “哦,方才我是背对这笔洗,锁儿姐你倒是面对着的,你也站得这么近,既眼睁睁看着我碰到它,怎不说来接一把呢?难不成,你就是有意想看我摔了笔洗的热闹?”沈苓浅浅笑着,慢悠悠重复了一遍锁儿方才的话,“这可是王爷最喜爱的笔洗啊!” 头一遭见到有人敢这么直冲冲地顶撞锁儿,碧莹与珍秀一时俱是惊呆了。 锁儿同样吃惊匪浅,不可置信道:“你竟敢这么对我说话?” 也不知她究竟当自己是什么大人物合该被人敬着,沈苓道:“锁儿姐,笔洗究竟怎么掉到地上去的我是不知道,除你之外也没人看见,你觉得此事就这样报给王爷知道,他真会信你的一面之词么?” 锁儿气得跳脚:“你猖狂个什么?甭管王爷信不信,此事报给我娘,我娘都一样能将你赶出去!” 这妹子还真是城府欠佳,竟连他娘压了王爷一头这种事也敢挂在嘴上吵吵,华嬷嬷的家庭教育不到位啊。 沈苓一脸的荒谬:“哦是么?那就去报给华嬷嬷吧。” 她看得出,华嬷嬷其实并没对她有什么敌意,她是皇后着人选进来的丫头,华嬷嬷没事儿排挤她,不就是间接打皇后的脸吗?所以今天锁儿整了这一出来对付她,肯定不是华嬷嬷的主意,而是锁儿自作主张,也就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出于嫉妒搞出来的幺蛾子罢了。 华嬷嬷远比她闺女识时务,沈苓是皇后弄进来的,又刚被诚王点名招来正屋伺候,华嬷嬷才不会为这点小事就与那两位主子顶牛,非依着锁儿把她赶出去不可,真闹将出来,华嬷嬷也只会抹抹稀泥,小事化了,反倒是锁儿更可能被她娘以眼皮子浅无事生非为由训斥一顿。 是以沈苓有恃无恐。 “吵什么呢?”诚王的声音忽然自门口传来,沈苓等人都抬头看去时,他已经迈步进屋了,身后依旧跟着徐显炀。 沈苓少不得又多看了徐显炀两眼,小徐大人一如昨日,一脸严肃宛若石雕,好像全天下人都欠了他的钱似的,沈苓看了就想笑。 西间里的四个丫鬟都过来见了礼,锁儿抢先道:“王爷,是苓儿失手打碎了您的笔洗,被奴婢斥责几句,她竟还与我顶嘴。” “哦?”诚王负手而立,朝沈苓望过来,沈苓也不开口分辩,只抬眼与他对了个眼神,以示:事实如何,我不说,您也会懂的。 这丫头倒是对他们的“交情”很有信心,诚王暗中觉得好笑,面上平平淡淡地问锁儿:“是你亲眼看见她打碎的?” “那可不?”锁儿斜眼瞪着沈苓,好像恨不得拿眼神杀死她,“我亲眼看见她拿着掸子碰着笔洗,就把笔洗摔了。她方才竟还想抵赖不认,这样的小贱蹄子若不狠狠责罚还了得?将来咱们屋里非叫她糟蹋个天翻地覆不可!” 沈苓心里挺惊讶,她还清楚记得,原文里的丫鬟们在诚王面前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口,怕他怕的好似瘟神,如今不过早了三年,这小丫头竟然敢在他面前这么猖狂? 她很自然地推想出,恐怕诚王就是借这一次收拾华嬷嬷母女的事杀鸡儆猴,才彻底镇住了阖府下人,树立了原文里那样的威仪。却不知这对母女在这场诚王翻身仗中最终受到了何样严惩。 诚王不露喜怒,点了点头道:“如此说,罚确实是该罚的。这样吧,锁儿,放你一个月的假,你的活儿都由她替你干,如何?” 锁儿顿时喜笑颜开,蹲了个福道:“多谢王爷了!”说完还得意地挑衅了沈苓一眼。 诚王往书房走了两步,锁儿下意识想跟过来,诚王回身看她:“说了放你的假,怎还不回家去?” 锁儿愣住:“您……要奴婢回家去?” “是啊,你的活计有人干了,难道还需你日日站在这里看她们干活?回家去吧,假休满了再回来,月钱照领。”诚王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东里间去了。 沈苓、碧莹和珍秀都跟上去,锁儿一时还回不过神,原地呆站了片刻,觉得只能回去问问娘怎么办,便讪讪告退了。 碧莹与珍秀脸上俱是掩都掩不住的惊喜之色,一个月没有锁儿的日子啊,简直不要太舒爽!沈苓也没想到今天的事能换来这样一个进展,也有点惊喜。 诚王在书房正座上落座,将收拾笔洗碎片的活交给碧莹和珍秀,很自然地只留了沈苓在跟前。 沈苓依着碧莹新教她的步骤端了茶奉给他,看见徐显炀也跟了进来,她犹豫着不知是否该给小徐大人也来杯茶。 诚王微微蹙了一下眉,对她的业务不熟练似有些不满,放下茶杯道:“给他也上杯茶,看座。” “哦。”原来自己这个丫鬟是要男一男二一块儿伺候的,沈苓给徐显炀也奉了茶,又为他在诚王的桌案边上摆了把交椅。 徐显炀显是惯了与诚王不分里外,接了茶落了座,一个字都没说,既没跟诚王客气,更是连看都没看沈苓一眼。沈苓暗暗纳罕:这丫简直比我家王爷架子还大。 “我不会再让锁儿回来了。”诚王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沈苓也猜着他是想就此把锁儿撵走,而非什么放假,不过就她对诚王的了解,对一个胆敢对他那样无礼的小丫头,光是撵走,处罚还是太轻了。 诚王端茶看着她问:“你是不是觉得光是扫地出门,太便宜她了?” 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他,“您应该还有后招的吧?”沈苓斟酌着语气,尽量不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像是煽风点火,“她怎么对我也都罢了,可在您跟前也如此嚣张,您就不生气?” “你也明白,”诚王并未直接回答她,拿修长白皙的手指轻点着桌案,“眼下倘若只为这一点小事便与华嬷嬷公然翻脸,她定会跑去宫里朝皇兄皇嫂告我的状,结果很可能就是叫我挨上一顿申斥,叫底下人见到她有帝后撑腰,只会助长她的气焰。所以但凡还没掌握她什么把柄,不宜跟她硬来,你也不要再贸然挑事招惹她。” 沈苓明白他的意思,什么后招都要循序渐进。她半沮丧半撒娇地道:“王爷,您昨日还说‘需要个机会’,我今日这一招不管怎么说,也算得上给您开了个好头儿吧?”下半句她没敢直说:您说您,好意思跟我得了便宜卖乖吗? 诚王欣然而笑,抬起手指点着她:“把你的聪明劲儿收一收,留神过早被外人看了去,就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这丫头胆大,他也希望她胆大着些,至少对他是有话就说,不要藏着掖着,但这仅限于在他跟前,要是对别人也过于胆大,就该惹事了。 头一回看见他笑得这么开怀,这宛如云开月现的清隽笑容啊!沈苓难免又是一阵目眩。 系统:“你对他的好感度又涨了5点。宿主,我真心认为你之前对自己不是颜狗的判断有误。” “……” 诚王道:“你去吧,我与徐显炀还有话说。” “是。”沈苓告退前又扫了徐显炀一眼。可见如今在王爷跟前,小徐大人远比她更受宠。记得原文里说,他俩确实十分亲密,以至于连皇帝都打趣说,他俩才更像亲兄弟。 以这个时代的风气,贵族子弟发展同性情人泛滥成风,诚王和徐显炀好成这样,外人不定都议论些啥呢。他俩自己倒是毫无避讳,还真是光风霁月! 话说,她还没听见过小徐大人开腔说话呢,目前为止,男主徐显炀在她的印象里更像个机器人,不苟言笑,生气全无。 所以说,“我确实不是颜狗啊,小徐大人同样是帅哥,可我对他一点也不感冒。” * 等到锁儿将主屋里这段过往转述给了华嬷嬷,果然立刻换来华嬷嬷戳着她脑袋一顿骂。 “你缺心眼啊!没事儿吃饱了撑的招惹她干什么?这下差事都要叫人家给顶了!” 锁儿也觉得事情有点严重,自我宽慰地说:“王爷说了,是放我的假,月钱照发。” 华嬷嬷又狠狠戳了她一指头:“要你在王爷跟前当差,是叫你去赚月钱的吗!就你那点子月钱,咱家指着那点米下锅啊?” 锁儿脸色泛红:“娘,不是您前日还劝我说,连皇后娘娘选给王爷的通房丫头他都没收用,恐怕我也没那个指望么?” 华嬷嬷很拿她的迟钝没办法:“纵是不做那个指望,好歹主屋里也得有咱们的人啊!你不去当差,王爷平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有没有跟那启子小丫头们合计对付咱们,咱还如何能知道去?” 锁儿不知所措道:“那,我再回去,跟王爷说我不歇假了,继续上值成么?” “唉,人家一说放你的假,你就乐颠颠地应了,这会子还有什么脸立马回去?等我再想辙吧!” 华嬷嬷眉头紧紧皱在一处,耷拉着脸琢磨。 想起那日听沈苓转述她与王爷的对话便知道,那丫头既能轻松反手整了金翠,就足见不是个傻的。这一回她刚一上值就敢与锁儿作对,该不会是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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