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庞胧月的心机谋略突然感到不寒而栗，父亲如此重视庞胧月绝不止是因为她生了一张美若天仙的脸，更是因为她有旁的女子没有的聪慧和心智。一旦她坐上后位，我都不知道我和母亲的地位还能不能像现在一样。 母亲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切，她双目含愤地对我说，母仪天下的人，只能是我的女儿。 那时我以为母亲只是说说而已，毕竟一切都已成定局，纵使母亲有家族撑腰，她也不敢违拗父亲。 直到庞胧月真的出了事。 父亲把庞胧月保护得很好，庞胧月自己也机警，饮食用水从来都叫自己手下的人经手过目。可是母亲却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她趁父亲有要事出使素州之时，偷偷调来自己娘家的护卫亲兵，趁夜迷晕了庞胧月院里的几个丫头婆子，又镇压了父亲派给庞胧月的亲兵，将庞胧月拖出去沉塘而死。 我不知道那一夜是如何的残暴血腥，我知道已庞胧月的性格绝不会坐以待毙。据说庞胧月在沉睡之时骤然惊醒已经发现了不对劲，她不作声息地悄悄跳窗逃走。只可惜她穿的是一件月白色的中衣，母亲已派人死守她的院子，亲兵看到了她直接就把她扭去见了母亲。她和母亲据理力争，可母亲听也不听直接命人将她沉了塘。 纵使父亲运筹帷幄，聪明绝顶，他也没想到自己一向端庄淑德，对待长女爱护有加的夫人会做出这种残害他亲女，破坏他大计的事情。待到父亲收到消息快马加鞭地赶回去之后看到的只有女儿和夫人冰冷的尸体。 母亲自知罪无可恕，第二天就修书一封上吊自尽。其实在前一天庞胧月死去的那个夜里，我睡得并不甚安稳。后半夜的时候我感觉有一双冰凉的手爱怜不舍地摸了摸我的额头，那香气闻着像是母亲。可我却疑心自己在做梦，因为母亲一向不拘言笑，对我严厉，从来不会做这种柔软温情的事情。 直到我看到母亲冰凉的尸体，还有母亲留给我的最后几个字：我女袭月，且自珍重，莫负母望。 父亲回来之后，震怒不已，这不仅是他的女儿，更是他多年的心血，就这么毁于一旦。然而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我不知道母亲留给他的那封信中到底说了什么，只知道在他闭门两日不出之后，一脸平静地把我召到房中，说要让我进宫做皇后。 父亲召来嬷嬷女官教我礼仪，而我也跟他一样，再也没有了回头路。 我的后位是用母亲的鲜血换来的，母亲替我谋划好了一切，我不能叫她失望。 虽然我在一天劳累的礼仪训练之后，经常会想到贺郎那双略含羞涩的少年眼睛。但是对权欲疯狂的渴望盖过了这些，我知道我将成为家族里最尊贵的人，就连一直那么高高在上的父亲，也不得不对我俯首称臣。尽管父亲一直一手操纵着朝政，可他永远也无法名正言顺地得到这皇位。所以，整个庞家日后都得依仗我。 第二年，我进了宫，成为了万民敬仰的少年皇后。那一年，我才刚满十五岁。 我没想到原来文弱俊秀的琼泽帝在父亲的迫害下已经不复当初的模样。刚满三十岁的他本来是年轻体壮的年纪，他却已经病得脸色灰白黯淡，再加上刚刚经历了丧妻之痛整个人看起来颓然得厉害。 我不由得深深想念起贺舒玄来。 而且，苏乾深知是谁将他害成了这般模样，在我进宫之后他一直对我冷漠至极。在我最初进宫的几年里，他都没有跟我同房，后来父亲的权势越来越大，他才不得不迫于父亲的压力对我的态度在表面上有所好转。可这时，他在我心里只不过是一个日渐衰老满身是病的中年男人，我对他厌恶至极。我知道他对我也定当如此，虽然他迫于父亲的压力给了我皇后的尊荣，但是心里恨不得把我和父亲千刀万剐。 这就是我的婚姻，也是我就此定论的一生。 我仗着家族的权势性格日益骄横，我渐渐地容不下任何人，苏乾先前的几个嫔妃生下的孩子都被我弄得非死即残。苏乾对我的厌恶和愤怒越来越不加掩饰，可是在我和父亲的联手下，他病得根本起不了床，更别说拿我怎么样了。我和父亲分别在后宫和朝堂一手遮天，一时之间权柄之大难以描述。 后宫中有一个舒妃出身贫寒，却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且懂得进退，在后宫之中不争不抢，镇日也只躲在苏乾身边看顾。所以一开始我没注意到她，可后来父亲派嬷嬷告诉我小心此人，我便开始注意这个低调的女人。她生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她那个女儿终日病居深宫，每天要去太医院要去许多药材。我派人去看过，全是一些治疗痨病的重药，听说她这是娘胎里就带出来的病，活不了多久。我倒是希望她可以多活些时日，黎族早就同父亲递交文书说想迎娶公主。苏乾女儿很少，郑家又同我家是同盟，将来只需将这个病秧子嫁过去就足以应付那些蛮夷了。可她那个儿子，我却越瞧越不顺眼，虽说也是资质平庸，但我已看出苏乾很喜欢这个舒妃，舒妃又是一个很有心智，懂得藏拙的女人，这样两个人的存在无论如何都是个威胁。 于是我找了几个男人去糟蹋舒妃，想不到舒妃也是个烈性子，当即咬舌自尽了。即使这样，我还是给她安上了与人私通，自知有罪才自尽的罪名。她的那个儿子不久之后也被我借意外之名弄断了腿，谁叫他有那么个母妃，就让他做一辈子的残废好了。至于她那个女儿，我实在不敢前去探视，只找下人去看了一次，据下人回报，那个病秧子确实病得很重，满屋都是很重的药味和腥臭的血腥气，连婢女前去伺候都得捂着鼻子才敢上前。听到回报我扬起涂染得鲜红的指甲满意地笑笑，真是可怜的一家子，个个都生得如此悲哀卑贱。 只是我没想到那个我不曾在意过的病弱少女，却在后来成了我的催命符。我也未曾想到，派去探视的下人因为惧怕传染，根本就没仔细去瞧那少女的面貌。原来在我日复一日对他们的释意轻贱打骂中，他们也渐渐学会了欺瞒和敷衍我。原来，在这个偌大的后宫里，连我身边的人，都那么地，期翼着我去死。 至于贺郎，后来我听说他父亲送了他去军中历练。我有点不敢相信他那么一个羞涩文秀的少年如何去应对杀人如麻的战场。但我又在暗自开心，觉得他一定是因为我嫁入皇宫太过伤心才主动要去军中的。我私底下瞒着父亲命人偷偷地给了他很多帮助，助他步步高升，我没有让他知道。因为我一直觉得，他是我的男人，既然是我的男人，就该站在云端之上俯视众生，又怎能和那些卑贱的士兵镇日混在一起。好在他也算争气，虽然出自书香门第，可在战场上表现的却一点也不逊色。我对此感到骄傲，这才是我庞袭月的男人应有的样子。 后来的几年宫中诸事繁重，我又要忙着教导儿女，便一时疏于打探他的消息。后来我听说他已经做了将军，我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印象中，我好像已经很多年没这么开心过了。可底下的人又紧接着回报，他已经娶妻生子，如今已有一儿一女了。我不可置信地捏紧掌心，心里好像有什么骤然碎掉了，心中的愤怒和嫉妒不可抑制地疯长着。当即我就做了一个决定，要不惜一切代价诛杀他的妻儿。贺郎只能是我的！就算我们不能在一起，也不能让别的女人玷染我的东西！ 当那个少女一身红衣朝我步步紧逼时，我的脑子里已经一片混沌。我看到她坚毅仇恨的眼神，突然感觉好累好累，我想努力挣脱这一切，却感觉这一切将我攥得更紧。 她轻蔑地对我说贺郎对我恨之入骨，我知道她一定是在骗我，她一定一定是在骗我！贺郎怎么会恨我呢，他那么那么地喜欢我…… 脑子渐渐失去了意识，脑中最后的画面是某个黄昏，我和贺郎玩耍得累了，一同靠在我家后花园的墙壁上。他看着看着我忽而傻傻地笑了起来。 我问他，你笑什么。 他看向我，眼中满是柔情地说，你是当朝丞相的女儿，身份尊贵，庞大人会同意你嫁给我吗。 我看着他也不由得羞涩一笑，说，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让父亲同意的。 那么。 这么些年。 我究竟得到了什么呢？ 可能...... 只不过一场浮生的虚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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