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周武泰七年十二月初四,白龙江畔,阳光明媚。

江边河堤大道,六辆马车排成一队向着西北方徐徐行驶,在车队的最前方,两个穿着锦丝白袍的男子骑在马上,不急不缓的驾马前行,正在小声交谈。

“师兄,这次下山收了二十一名弟子,比起去年少了足足六人,回山后师尊不会怪罪?”

“人数少点无所谓,银子足就行,只是这批成色确实差了些,我看呀,没一个能进内门,还好我那沈融兄给我送了个好苗子过来,不然来年开春,内门一个新弟子都没有,确实不好交代。”

这说话的两人乃是严麟和费鸣虎,两人奉掌教之命去陇南招收甘蜀境内的新弟子,半个多月的时间,总共招收了二十一人,前两日严麟在城内租了车队马匹,如今正要拉着这群新弟子返回昆仑,筹备新年事宜。

“这叫沈甜儿的小女娃资质确实不错,又乖巧可爱,待她走了过场进了内门,五位长老定会抢着要她。”

费鸣虎粗犷的声音传来,严麟默不作声,不知在想着什么。

“师兄,你不会又在想三年前那事了吧…”

“没有!”

严麟瞪了费鸣虎一眼,轻夹马腹,越过一个马身,行在了前面。

费鸣虎跟在后头,冲着严麟的背影摇了摇头。

这般顺着河堤大道行了半刻,却见远处江边道旁落着户茅舍,茅舍外铺着草席,席上晾着大片的咸鱼干,一个消瘦的黑脸中年汉子穿着棉衣坐在草席旁晒着太阳,在这汉子身前两丈开外,茅舍前的空地正有位十三四岁、面色泛黑的少年拿着把生锈的铁剑在练剑。

车马的前行声惊动了茅舍外的汉子与少年,两人循声望来,待见了为首的严麟与费鸣虎,坐在草席旁的汉子笑吟吟的站起身来,而那面色泛黑的少年收剑入鞘,欢喜的向着车队迎了过来。

“严叔叔,费叔叔。”

人还未至,激动的呼喊声已然传了过来。

严麟和费鸣虎坐在马上,看着那跑近的少年,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微笑。

这少年名叫吴旺收,那消瘦的黑脸中年汉子是他父亲,名叫吴诚,父子俩相依为命,是这江边的渔户。

对于吴姓父子,昆仑派的不少门人都是认得的,因为下了昆仑山朝东去,必经白龙江边的这条路,所以往日昆仑派门人下山办事,时常经过此处,这来来往往的时日一长,口渴讨杯茶喝,亦或是遇上坏天气避避雨,更或是天色晚了寻个住处将息,这吴姓父子的茅舍便成了昆仑派门人东去西归的落脚点。

因此,往日经常下山替山门办事的严麟对这吴姓父子十分熟悉。

还记得早些年,吴旺收还小时,吴诚曾求过严麟,看能不能把吴旺收带上昆仑,哪怕是混个外门子弟也行。

但严麟测了吴旺收的资质,言明此子资质不佳,连入外门的资格都不够,若强行把他带上昆仑怕会遭受其它孩子的欺辱,吴诚听了严麟的话,怕儿子被人欺负,便放弃了让吴旺收进入昆仑的想法。

可后来吴旺收长大,约莫五六岁懂事时,知晓了此事,却是不服,他要强,他想要证明自己,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

于是从那以后,偶尔遇上来家中落脚的昆仑门人,吴旺收总会央求着他们,让他们教自己一招半式,而因为平时往来的叨扰,下山的昆仑门人自觉欠了吴诚的人情,于是他们商议着,秘而不宣的私授了吴旺收一些剑招武艺。虽然他们传与吴旺收的剑法都是最粗浅的昆仑剑招,但吴旺收却将之奉为至宝,日夜苦练,这般从五六岁苦练到十三四岁,吴旺收在基础剑式上竟然比昆仑派的内门同龄子弟还要扎实,剑招也有模有样。

这样的进步,让吴旺收对剑道起了信心,但作为吴旺收的师傅们,那些教他剑术的昆仑门人,却不以为然的屡次直言相告。

他们告诉吴旺收,虽然剑道前期的剑式基础可以靠着勤奋练的扎实,但到了剑道的中后期,繁杂的剑术招式并非靠着后天努力就能研习,因为根骨对于习剑者而言是最基础的东西。

倘若一个人的根骨上佳,他剑道的上限未必能有多高,因为这还要取决于他天赋悟性的高低。但一个人的根骨若是很差,那不管他天赋悟性如何,他的剑道上限定然很低。

这是因为根骨差的人,身体柔韧度不够,根本不可能施展中高段的复杂剑艺。

也正因为此,根骨差的人无法踏入剑道,而根骨好的人不过是有了踏入剑道的资格而已。

正所谓剑道乃是天才之武学,个中原因就在此处。

昆仑门人的话很残忍,但很现实,这意味着吴旺收不可能在剑道上再有大的长进,但这些话并没有降低吴旺收偷学剑法的热情,近些年,只要寻着昆仑门人在他家落脚的机会,他便会苦苦哀告,以求能偷学那么一招两式。

而被他哀求的昆仑门人也总会心软,每次在茅舍落脚,都会教吴旺收一两式的粗浅剑艺。

如今,吴旺收已经偷学了数百招的粗浅剑法,而因他的不懈努力,这些粗浅剑法中的绝大部分都被他练得炉火纯青,虽然吴旺收没练过内功没有内力,无法发挥剑招的最大威力,但仅凭着剑法本身的强度,已足够让他对付乡野间的地痞,至于那些同龄没练过武的孩子,在吴旺收面前更是不堪一击。

虽然吴旺收有时也会想,这辈子的上限可能到此为止,但他对剑道仍保有着一颗痴心。

此刻,吴旺收见了严麟和费鸣虎领着的车队,疾步跑上前来,冲着严麟喊:“严叔叔,你可回来了,上月你去陇南时教我的那两招剑法已被我练熟了,此番你回去前,再教我两招剑式吧。”

严麟骑在马上,笑了笑,爽声道:“可以,等会去你爹那儿讨杯茶,再教你两招厉害的。”

吴旺收大喜道:“太好啦,谢谢严叔叔,家里还有新腌晾的鱼干,等会临走时,严叔叔不妨带些回去,腊月里吃。”

“呔!”话刚说完,费鸣虎在严麟身后一声大喝,道:“你这小娃,怎地就知讨好我师兄,我呢?”

吴旺收忙道:“费叔叔自是好的,只是您面生,第一次下山与我爹还不熟,又没教我剑术,我怎好向爹讨东西给你,倘若你能像严叔叔这般,也教我两式剑术,那我便是磕破了脑袋,也会求我爹把最好的鱼干送你。”

费鸣虎呵了一声,道:“你这小娃说了半天,拐着弯想从我这儿偷学剑术,你不知道吗,昆仑剑法禁止外传,我师兄教你剑术那是有违…”说着话,猛见严麟回首看来,不由咽了口吐沫:“额…教一些粗浅的也是无妨,罢了,看你这般急求的模样,等会我便教你两式!”

“此言当真?”吴旺收双目大亮。

“那还有假?你费爷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教你就教你,还肯定比我师兄教你的那两招厉害!”

“那真是太谢谢费叔了,哦!对了,我家里还有些腌制的腊肉,可香啦,爹一直没舍得吃,我等会偷拿些与你。”

“嘿,你这小娃…”

“嘘,莫让我爹听见了。”

说着话,车队已是行到了茅舍前不远处的大道上,严麟回首对着车队的马夫吆喝:“停下,歇一会,想方便的,男孩子去河边,女孩子让你们的乔师姐领着去林子里,一个个来,方便后赶紧回车上,莫要吵嚷,更不要乱跑走丢了,各位车夫都看着点。”

说完后,严麟和费鸣虎翻身下马,最前面的那辆马车里跳下两个孩子,乃是卫凡笙和乔沐馨。

乔沐馨回身去车队后方,询问各车可有要方便的女娃,卫凡笙跑到严麟身后,看向吴旺收,笑道:“吴小哥好呀,一月未见,你还是这般黑。”

吴旺收指着脸,道:“我这是天生的黑,真汉子的颜色,你想要还没得咧。”

“噫!”卫凡笙俊秀的羽眉蹙起,一脸嫌弃:“我才不稀罕呢。”

两个孩子说着话,随着严麟和费鸣虎来到茅舍前,侯在门边的吴诚笑着对严麟和费鸣虎躬身,憨实的道:“严大侠好,费大侠好,快来屋子里坐,家里还有三坛酒,我这就来取。”

费鸣虎急道:“三坛怎么够?我一人便能喝三坛。”严麟虚咳了一声,瞪了眼费鸣虎,对吴诚道:“不用麻烦,取些茶来喝便好,歇息会我们就走。”费鸣虎不依道:“那怎么CD说有酒了还喝个毛的茶?”吴诚接口道:“费大侠说得对,不妨事的。”严麟只得颔首:“那便麻烦了,等会我们照例给您留些酒水钱。”

这般说着话,三人进了茅舍,严麟和费鸣虎在屋中木桌旁坐了下来,吴诚去取酒,卫凡笙与吴旺收两个孩子站在茅舍外谈着天,说得都是些不紧要的寻常话。

待吴诚取来酒后,严麟和费鸣虎拿过海碗倒了两杯豪饮,正喝着,却不想茅舍外的远处突然传来女孩子的娇斥声,似是出了什么事,严麟和费鸣虎相视一眼,忙放下酒碗,行出茅屋循声去看。

却见不远处,江边道旁的枯林里冲出来位青衣男孩,那孩子长发蓬乱,面上脏兮兮的,手里还拿着把古朴剑鞘,冲出枯林后直往江边跑,而在他身后,乔沐馨领着沈甜儿紧随着他冲出枯林,沈甜儿是捂着嘴,眨着大眼睛,一副出了事的模样,而乔沐馨秀美的娇颜上通红一片,一副羞恼至极的神色,持着长剑直追着男孩而去。

那男孩不过八九岁的年纪,跑得却飞快,不过乔沐馨年纪比他大些,且练过昆仑派的身法,速度比他更快,不过两三息的时间已然追上了他,挺起手中长剑直刺而去。

见了这一幕,严麟大吃一惊,刚想唤乔沐馨住手,不想那青衣男孩听了身后长剑刺来的剑啸,仰面转身,挥着手中剑鞘,铛的一声,竟是挡下了乔沐馨的一剑,且紧随其后,铛铛之声不绝于耳,那男孩竟是用剑鞘与乔沐馨斗在一处,不落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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