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上到杏园村需大半天功夫,到地方夜色已经昏暗。    刘大娘有些舍不得下驴车,扒开干草摸着垫在板车上的褥子,多好的料子!这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外头看着破破烂烂,坐上去才知道内里全是用银子铺的。    再不舍也得放手,刘大娘指着前方院门紧闭的草屋,“春花家就住这,我家在隔壁,我俩关系好着呢,你等等,我喊她出来。春花,沈春花,我带你外孙女来找你了,开门!”    门被敲得嘭嘭响,嗓门又大,同住附近的铁匠家娘子探出头来瞧,“刘大婶,春花婶子下地干活去了,不在家。”    “她儿子中举呢?”    “也不在,今明两天她家插秧,全家都去地里干活了。大婶你不会不知道吧?我记得前两日春花婶子还帮你家来着。”说到后面,铁匠家娘子语气有些嘲讽。    “瞧我这记性!”刘大娘拍了一下自己脑袋没再理她,转而对管家笑道,“等她回来,恐怕还要些时候,要不你们先去我家坐坐?”    “也好,那便叨扰了。”管家刚答应,人就回来了。    “你们站我家门口做什么?”沈春花随手抄起靠在墙上的棍子,气势汹汹。    天还没完全黑下来,近处人模样还是可以看得清。十年过去,管家除了脸上多几道褶子,人更沧桑些,没其他变化。沈春花在他转过来脸的瞬间,就想起了他是谁。    管家正打算上前,对方的棍子破空而来。    “你还有脸来我家?滚!我家不欢迎你!”    沈春花怒挥着棍子,虽然毫无章法,却招招有力。    “沈老夫人,有话好好说,别动手。”管家一边躲避,一边劝说。    刘大娘不敢上前,站在一旁喊:“是啊,春花,人家大老远跑过来找你,你给人家一顿棍子,像什么话。”    “你再开口,我连你一起招呼!”沈春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狮子,逮谁咬谁。    十里过去拉开管家,握住打下来的棍子,从她手上抽离,“别打。”    沈春花这才注意到她,愣了一会儿神,仔细盯着十里的脸,看了又看,眼里泛起水光,“阿拾?是我的阿拾吗?像,真像,跟你娘长得真像!刚刚打疼没有?你这孩子怎么能用手去接呢?给外祖母看看。”    管家见她停息下来松了口气,还好理智尚存,不然接下来没法谈。接着又疑惑,当初他同将军离开时,沈春花除了舍不得孙女,并不不满。让十里去京都的提议也是她主动与将军提的,说是为了让小姐有更好的生活,这一见面就动手,又是为何?    哭、哭了!    十里抢完棍子后,发现对方开始流眼泪,连忙把棍子还给她,“给你,别哭。”    沈春花拿过棍子丢到一旁,“要这玩意作甚,外祖母不哭,不哭。阿拾,你饿不饿?累不累?赶了那么久的路,你一定没吃,先进去歇一歇,等会起来就能吃饭了。”    吃饭?这个提议好。    见着十里,沈春花也不排斥刑管家了,打开门,带两人进去,看见刘二丫也跟进来,站到她跟前挡住路,“刘二丫,今天我外孙女回来,我心情好,不想跟你计较。当初约定好的我帮你两日,你帮我两日,既然你不愿意,那就按一日五十文的工钱结!”    提到要给钱,刘二丫就杵了,“过河拆桥啊你,要不是我今天去镇上,你外孙女能找着你吗!你不请我吃饭就算了,还向我要钱?你以为我稀罕你那餐饭,哼!”    “呃,方才那位不是同您关系甚好吗?”管家问。    “好什么好?”沈春花眼睛微眯,“你是不是给了她银子?”    “是,不多,五两。”    “五两!”沈春花忽的提高音量,蹭蹭蹭追出去,“刘二丫,你给我站住,把钱还回来!”    管家缓缓将视线从门口移到十里身上,“添妆,五两,不多吧?”    十里摇头,五两挺多的,但添妆是什么她不知道,所以难以定价。不过看外祖母的样子,应该很多。    两家是挨在一起的,院子之间就隔了一堵墙,隔壁哐当一阵响,然后两人对骂,声音一个比一个激动。    “帮吗?我打,你说。”本来十里想说的是她会制服刘二丫,不让她开口说话,管家负责跟她讲道理。可句子太长,她还没学会,只能用简洁的语言表达了一下。    管家回想起的是十里在比武台上一脚将士兵踢下台的场面,猛摇头,“不帮,不帮,妇人之间的战斗,不是我们能参与的。”    “哦。”    进了口袋的钱,再掏出来简直就像要刘二丫的命。沈春花从地里先其他人一步回来,就是为准备家里人晚上的吃食,铩羽而归后,对着管家骂了一通,洗洗手,才进了厨房。    十里同管家去外头将驴车上的行礼及路上买的礼品搬进屋,刚巧对上从地里回来的周中举一大家子。    周中举将妻子儿女护在身后,“你们是何人,为何站在我家门口?”    管家放下东西上前行礼,“我是沈将军家的管家,今日送小姐来此,舅爷不必惊慌。”    天色已经暗了,稍微隔得远些便看不起人脸,周中举也许十年前见过刑管家,但此时并不认得,“我不认识什么将军!”    “这……你娘没同你们说吗?”    管家正想细说,沈春花从厨房出来,“中举,你们回来了,饭待会就好,你们先去洗洗。”    周中举看到亲娘才放下警惕,“娘,这两位是……”    “阿拾还有你姐夫家的人,先进来,待会再跟你说。”    “阿拾来了?姐夫不是十年前带着阿拾回北边认祖归宗了吗?”    他姐夫二十岁到的岳州,在这里生活三年,同他姐成亲生女后,便从军去了。过了两年回来,得知他姐逝世的消息,心灰意冷之下带着三岁的阿拾回了祖地。    “待会再说,先吃饭。秀媛,去厨房把菜端出来。”    秀媛就是周中举的妻子,听她这么吩咐,拉着一儿一女进了院子。    周子风和周桃夭对于家里来的陌生人有些胆怯,也有些好奇,挨着母亲偷偷打量十里。    刑管家一看就是个大人,跟他们不一样,所以他们没有兴趣。    沈春花的三番两次推脱,管家也看出些问题,怕是当年将军走的事,她对家里人另有说词。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大户人家的规矩,沈春花顾及着十里是从都城来的,在吃饭时谁开口就瞪谁。    饭后林秀媛去收拾碗筷,沈春花回屋里收拾两人的住处。    看着那张没变什么的脸,周中举也想起了管家是谁,问他刚才所说的将军是怎么回事,管家推脱说等他娘来再细谈。    周中举也没不依不饶,转念为再见到十里而高兴。    “阿拾,你都长这么高了,小时候才这么一丁点。阿风,你过来,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表姐。”    周子风今年十一,还不到十里肩膀,仰着头看她,大声喊了句阿姐。    十里看向管家,管家偶尔会充当她的翻译,虽然她也不怎么听得懂,但比之外人会好上很多,“小姐,他是你弟弟,阿弟,刚刚是在喊你姐姐。”    接着对周中举解释,“小姐刚来,听不懂这里的话。”    “哦。”十里点头表示明白,从怀中掏出钱袋,抽了一张银票递给他,“给你,阿弟。”    周子风被惊呆了,嘴巴一度无法合拢,“给我的?谢谢阿姐!”    “阿风!”周中举高声呵斥道。    周子风不情愿的收回手,撅着嘴坐到一旁,他妹妹周桃夭见状,偷偷将迈出去的脚收回。    十里看着周中举,不解,想了想,觉得对方应该是担心给完之后她自己就没有了。又从钱袋中抽出两张,递到他面前,认真道:“我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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