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她不清楚魏曜的身份,收容一个无家可归的乞儿不过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顺便还能彰显苏家的善心。    但既然她知道此人的危险,再疏忽大意便不应该了,少不得得派人多监视些。    停云等人不知她为何对一个乞丐这般注意,但既然是小姐的吩咐,自然无不从命。只是她们带回的消息令苏心玥不怎么满意:魏曜居然毫无动静,安安心心的做起小厮来。苏琥命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俨然便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下人。    按说他们苏家没什么可供利用的,苏相虽然位高,但毕竟只是文官,并不掌握实权,且还有一位左相与其分庭抗礼;景阳翁主更是早就决定安享度日,甚少插手朝政内务。两口子都是极护短极排外的人,魏曜若想从他们身上获得好处,简直是痴人说梦。    唯一有利用价值的就只有苏小姐,长安城中贵女众多,莫非他就打定主意吊死在这棵树上?不过苏心玥已不再是书里那个恋爱至上的苏小姐了,无论魏曜使出什么计谋,她打定主意不上钩就是。    这样想着,苏心玥索性将魏曜当成空气。本来嘛,苏大小姐矜傲贵重,目无下尘,是不必将一个捡来的小厮放在眼里的。    她得空向景阳翁主建议,在祖坟边上多置些田庄地产,留作后路。要知这祭祀产业意义非凡,抄家时连官也不入,将来即便获罪,子孙们也不至于一败涂地。    景阳翁主笑她杞人忧天,嗔道:“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个来,是怕你父亲的官做不长了?便真有那日,也短不了你们姊弟几个一口吃的。”    还真做不长久呢。苏心玥谆谆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母亲怎能担保咱家永远一帆风顺?父亲眼下看着虽然煊赫,但毕竟在朝中势单力孤,将来若得罪了小人,圣上震怒,母亲您又该如何自处?”    苏心玥的父亲是从贫寒士子一级一级考取上来的,的确称不上家底厚重。景阳翁主当初巨眼识英雄,从茫茫人海里取中了他,夫妻俩举案齐眉,倒是从未忧虑过后事。    魏曜当初称帝之后,清算朝中老臣自是势在必行,不过他为人谨慎,更得顾及名声,是以并未赶尽杀绝,只下旨革去官职,顺道抄没了全部家产。苏相一家,与其说死于新帝之手,倒不如说是在穷愁潦倒中无力支撑才死去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了富贵的人,怎能轻易适应贫窘呢?    是以苏心玥才想到了这方对策,原是秦可卿用来劝王熙凤的法子,用在这里倒是恰如其分。    景阳翁主虽觉得心玥的顾虑有些可笑,不过她一向是最疼爱女儿的,加之苏家平日总是我行我素,又不畏享乐,每每为朝中清流所不容,这一点倒是不得不防着。    景阳翁主想了想便点头,“你说的有道理,看来咱们是该做些打算。”    苏心玥乖巧的伏在母亲膝上,“娘不用担心银子,我那里还有几套赤金宝石的头面,变卖了也能换不少银钱呢!”    “傻丫头,娘怎能用你的东西?”景阳翁主失笑,见女儿这般懂事,又欣慰的摸了摸她的头,“你也太小瞧娘了,这点花费我还不放在心上。”    景阳翁主出阁的时候带了不少陪嫁,光是手指缝里漏下一点都够让人咋舌的了——当然,这些东西在抄家的时候尽数也都被没入官中。    苏心玥劝服了母亲,心下稍安,要知她最牵挂的就是苏家的存亡与自身的清白,其他的事她操心不上,也管不了。    如今她每日都去找南山先生习练武艺,不过苏琥这小子惫懒得很,先前还勤谨了几日,后面便懒于下床。    苏心玥杀气腾腾的寻到他房里去,苏琥还面条一般瘫在床上呢,他指了指门口当值的魏曜,打着呵欠道:“我乏得不得了,你让他陪你去吧。”    魏曜尽心尽职扮演好一个哑巴的角色,低眉顺眼不说话。    苏心玥提溜着弟弟的耳朵,但是半天也没能将他从床上拎起,她横眉竖目说道:“好啊,你倒很会躲懒,打量着翅膀硬了,再不怕你姐姐了么!”    苏琥认命的垂着肩膀,两眼仍是半眯不睁的,睡得跟死猪一般。    苏心玥无法,只得恨恨将他放下,转身欲出房门。    苏琥打了个盹,不忘在身后叮嘱,“石头,好生随大小姐出去,万勿出什么岔子。”    “这是你给他起的名?”可真是简单粗暴呀,苏心玥往旁边睃了眼。    “反正他不会说话嘛。”苏琥含含糊糊应道。    苏心玥险些便是一激灵,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敢这样轻慢将来的皇帝。苏心玥再往旁边看了眼,但见魏曜垂目低首,毫无所动。    不知他打算忍辱负重到几时,苏心玥都不得不佩服起这位贵人的耐力了。    备好了马车,就见魏曜知趣的跟上来。苏心玥没将他赶回去,既然魏曜自愿受这份折辱,她也只好听之任之了,反正吃亏的也不是她。    马车辘辘驶在平整的石砖地上,偶尔有小石子溅落到车轮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除此之外便是一片岑寂。    苏心玥懒得说话,亦不想主仆间的私语被“石头”听去——他虽然习惯装聋作哑,可苏心玥知道,他五感好着呢。    倒是两个丫头频频朝后方张望,要知此刻魏曜虽是一副平平无奇的面孔,但眼瞳仍是极为勾人,是让小姑娘难以忽视的存在。    南山书院离城郊还有好几里,苏心玥正觉有些口渴,就见停云递过一盏碧莹莹的茶水来,还努了努嘴,暗示是那小厮呈上来的——大约是想讨好主子。    苏心玥淡淡扫了眼,道:“我不想喝。”    虽说魏曜不至于在茶水里下药,但凡与他沾点边的东西,苏心玥都情不自禁想要避开。    破雾咦道:“小姐您不是最喜欢峨眉山的云雾茶么?这茶泡得正是时候。”    “从前喜欢的,现在不一定喜欢呀。”苏心玥轻轻笑道。    “那从前不喜的呢?”破雾追问。    “自然更不会有好感了。”苏心玥笑得更欢,因为瞥见车座后方魏曜脸上出现的一抹黯然。    不知怎的,她对魏曜总抱着一种奇特的恶意,乐意见他吃瘪,大约是书里的形象太根深蒂固的缘故。    她不知道这个魏曜是怎么回事,仿佛与书中的表现很不一样。但,不论如何,如今的苏心玥都不会爱上他就是了。    到了书院脚下,苏心玥盘算着该如何让南山先生教她一套形意拳,这拳法她向往已久,无奈南山先生疏懒的很,怎么也不肯答应。碍于古人尊师重道的优点,苏心玥也不能强迫他。    但今天机会却自己找上门了,南山先生一见到她便兴兴头头的道:“丫头,你来得正好,快把这条鱼剖了。”    他是个很有精神的老人,身子骨老了,但是心还未老,听说还曾趁夜偷溜到长安街上喝花酒哩。    苏心玥看着他手里活蹦乱跳的鲜鱼,冷静说道:“好啊,那你把形意拳的拳谱交给我。”    南山先生没想到她这样精打细算,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丫头,这可是我家的不传之秘!”    “你又没子孙后代,还想让它就此失传呀?”苏心玥轻轻巧巧的道,“你不教我也行,那就等着这条鱼发霉发臭吧。”    她露出一脸幸灾乐祸的微笑。    面对这样擅长威逼利诱的对手,老先生只得屈服,他暗暗嘀咕着进屋去,寻思要不要留一手,免得教会徒弟饿死了师傅。    这厢苏心玥则提着鳜鱼来到书院旁的小溪边,鲜鱼当然得在活水里宰杀干净,如此才能味美新鲜。    正当她费力刮着鱼鳞的时候,树荫中忽有一道匹练也似的剑光闪来,等她回过神,已经惊出一身冷汗。    却是哪个初出茅庐的弟子在演练剑法,不过动作生疏得很,以致于长剑脱手而出,险些割坏苏心玥那张貌美如花的面孔。    还好那把剑在半空里被魏曜接住了,苏心玥惊魂未定,都不晓得他何时来到自己身边的。    南山先生出来瞧见,立刻叱着那学生,“瞧瞧,连支剑都拿不稳,还想要考武举呢,别惹人笑话了!”并往那人屁股上重重踹了一脚,赶他回去闭门思过。    南山先生又朝着苏心玥笑道:“你别生气,他就是这么个糊涂人,回头为师一定好好教训他。”当然更要紧的是那人付了束脩,南山先生可舍不得退回去。    苏心玥一开始当然不答应,直至南山先生低声下气的求了半日,她这才得以松口,并另要了一套剑谱作为补偿——补偿她精神上受到的损害。    南山先生见她这样旁若无人,还振振有词的谈条件,哪里像受到惊吓的模样,不过为了堵她的嘴,也只好舍出老本来了。    唉,老先生免不了感慨,原来苏家大小姐空长着一副天仙般的容貌,内里却是这样狐狸般的心肠,枉他从前还以为收了个天真良善的女弟子呢,如今恨不得自戳双目。    苏心玥得了剑谱正美滋滋呢,哪会管他怎么想。    南山先生自怨自艾了一会儿,忽的看向一旁站着的魏曜,面色惊疑不定,“你这奴仆的身手不错呀,莫非是个看家护院的?”    “哪能啊!”苏心玥闲闲说道,“从前也就是个乞儿而已,我二弟见他可怜,又不会说话,才收留府中做个小厮,空长了点个子罢了。”    南山先生上上下下打量了魏曜几眼,忽然说道:“让他也入我门下吧,我看他倒是个可造之材。”    苏心玥心里便是一咯噔,提醒道:“先生,他可交不起束脩的。”    “无妨,”南山先生宽宏大量的摆手,“多一个学生而已,我还负担得起,以后你若再来,把他也捎上吧。”    若非南山先生神色无异,苏心玥恐会以为这老儿与魏曜是串通好的。她觉得魏曜的运气也太好了些,碰巧与她来到此地,碰巧接住那柄脱手的长剑,又碰巧得到南山先生的赏识,简直是冥冥里的一种诅咒。    她不清楚原书里魏曜的武力值,想来应该是很不错的,不过他胜在会装,装得南山先生以为他只是天赋异禀而已,甚至破例收他为徒。    这下可好,她以后拜师学艺都得带上一颗定时炸-弹了。苏心玥满心不高兴的想着,甚至无暇留意魏曜的脸色是得意还是平静。    直至回到苏府门前,苏心玥仍是恹恹的。她见府中来往端茶递水的仆婢丫鬟不断,比平时热闹了一倍不止,不禁疑惑问道:“今儿是怎么了?”    苏琥促狭的朝她挤了挤眼睛,似乎对她的心事了然于胸,道:“三殿下上门来了。”    顾廉啊,苏心玥这才忆起久不见这位青梅竹马,虽说她对于三皇子并不抱有特殊的好感,但是凭心而言,比起见到魏曜时的紧张,顾廉的确会令她舒坦好些。    她欣然提裙步上台阶。    身后的魏曜悄悄于袖中攥紧拳头,面色亦阴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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