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宁吃饱喝足,在仆妇们的簇拥中从周都督的院子走出来,被等候多时的三哥周嘉暄给堵了个正着。 “我听先生说,你已经十多天没去上课了?” 周嘉暄脸上的表情不大好看。 九宁嘟嘴,瞪一眼左右侍婢,肯定是她们去告的密! 周嘉暄经常在先生家留宿,住上十天半个月不回家是常有的事,教她们功课的女先生不会巴巴地跑到他跟前去告状,只有她的侍婢一碰到难事就去找周嘉暄——下人们眼睛透亮,知道只有三郎真心疼爱九娘。 侍婢们飞快退开,小娘子最近脾气越来越大了,她们惹不起。 周嘉暄低叹一声,拉起九宁的手,“走,我送你去上学。” 九宁垂头丧气。 不是她不想学,问题是她学了没什么用啊! 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她懵里懵懂,一边给主角挖坑,一边抓住一切机会学习一切可能派到用场的本领,以备不时之需。 当反派也得充实自己。 最后主角功成名就,她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学成了个全才。 结果她完成任务再度苏醒的时候,不仅记忆错乱模糊,连那些学过的知识也一并忘掉了! 那一刻九宁很想把系统大卸八块。 每个小世界都是如此,不管九宁学得多认真多刻苦,还是会忘记的。 周嘉暄很少拘束九宁,唯独学习上不许她偷懒,吩咐侍婢取来她的书卷用具,把她领到一座精舍前。 精舍修建在一片竹林中,曲桥相连,雅致清幽,是周家女郎上课的地方。 女先生正在教女郎们弹琵琶,精舍里传出略显杂乱的拨弦声,偶尔有个小娘子说了句俏皮话,大家哄笑成一团,乐声更乱了。 九宁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头,十指纤纤,指腹结有薄茧。 原来的小九娘肯定学得很认真。 她努力回想,记忆可以继承,可技巧是很玄妙的东西,让现在的她去弹琵琶,她可能连基本的姿势都摆不出来。 周嘉暄垂眸看她,见她神情恍惚,俯身把她抱了起来。 九宁吓了一跳。 周嘉暄抱着她走到精舍前,让她在长廊曲栏上垂腿坐着,自己弯腰和她平视。 他长了双漂亮的眼睛,瞳仁很黑。 “观音奴,是不是五娘、八娘她们带着其他人欺负你,所以你不爱上学?” 九宁眨眨眼睛。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 这倒是个逃学的好借口。 她没说话,眼眸低垂,长睫忽闪忽闪,说不出的可怜无助。 周嘉暄拧眉。 他幼时在家学读书,知道家学里的学生最喜欢拉帮结派。他就曾因为功课拔尖而招致其他人的嫉妒,被其他房的堂兄们联合起来欺负过。后来他不动声色反击回去,让那些人有苦说不出,才总算清静了。 观音奴这么乖,被人欺负了肯定不敢声张。五娘、八娘一个绵里藏针,一个跋扈骄纵,从观音奴不会说话的时候就爱欺负她,他在场的时候她们自然懂得收敛,不敢怎么样。他不在家的时候,她们无所顾忌,观音奴天真单纯,看谁都是好人,哪是她们的对手? 看九宁眼圈发红、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周嘉暄更加确定,她一定是在学堂被人欺负了,所以才不想上学。 “谁欺负你了?告诉阿兄,阿兄帮你出气。” 九宁摇摇头,低头绞着裙带,蔫头耷脑,没精打采。 我很委屈,但我就是不说。 她可没有陷害别人喔,她只是不说话而已。 周嘉暄叹口气,摸摸九宁的头发。 “今天不上学了,阿兄教你。” 听到前半句,九宁眉飞色舞。 等周嘉暄后半句说完,笑容凝滞在嘴角。 这位三哥天资聪颖,不仅才学过人,也擅长乐理,会琵琶、古琴、羯鼓,可比先生的要求高多了! “阿兄,你学业繁忙,别为了我劳心,我不想学琵琶。” 周嘉暄淡淡一笑,拉九宁起来。 “别想躲懒,阿兄的老师是国手张大家,阿兄只收你这么一个学生,以后你可以说自己是张大家的传人。” 九宁知道张大家,据说他以前是宫廷乐师,先帝在位时,每次宴饮都要召他弹奏,否则吃饭都不香。 她要是成了张大家的传人,江州的小娘子们还不得嫉妒得发狂? 作为一个反派,九宁就喜欢欣赏别人被她气得呕血、偏偏又拿她没办法时扭曲的面容。 谁让她们都曾经欺负过年幼丧母的小九娘呢? 崔氏确实清高,可说到底并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连赶昆奴和周嘉行出门,也事先征得周百药的允许。 江州的人一股闷气无处发泄,朝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娘子撒气,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 他们在崔氏面前忍气吞声,现在一个个跑来报复、羞辱她,她偏要活得好好的。 就是主角光环加身的周嘉行来报复她,她也不会轻易认输。 这么一想,用不着周嘉暄催促,九宁紧紧跟在他身后,一双小短腿迈得飞快,束发的彩绦飞得高高的,藕丝裙拂过花丛,腰间环佩叮叮当当响。 这可不是高门淑女做派。 淑女应该端庄幽娴。 因为崔氏的缘故,江州世家女眷都不怎么喜欢观音奴,如果让她们看到她这副风风火火的样子,转头就会编排她粗鲁没教养。 周嘉暄脚步微顿。 九宁没来得及煞住脚步,“砰”的一声,撞在他腰间。 她嘶了一声,揉揉额头,含笑问:“阿兄,你怎么不走了?” 大大咧咧的样子,梨涡俏皮,抿嘴一笑,甜丝丝的。 让人说不出一句指责她的话。 罢了,她还小。 周嘉暄无奈一笑,牵起九宁的手,“慢些走,别摔着了。” “喔。” 九宁乖乖让周嘉暄牵着,兄妹俩穿过凌空架起来的曲桥,离了精舍。 他们走后不久,路边竹林里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两名穿窄袖袍的少年从小径走了出来。 一个眉眼带笑,气度风流。 一个卷发披肩,沉静淡漠,看不清眉目。 正是九宁在周都督院子里看到的那对少年。 “我刚才问过了,那个敢在都督院子里摘花的小娘子是都督的嫡孙女,她母亲是博陵崔氏嫡出女郎。牵着她的郎君是都督的孙子,和她不同母。” 少年啧啧了几声。 另一个卷发少年神色淡淡。 少年感叹了一句:“我看他们兄妹虽然不同母,感情却很好。” 说完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都督平时不苟言笑,说翻脸就翻脸,刚才和小娘子说话时却笑呵呵的。老实说,我要是有这么一个生得像瓷娃娃一样的妹妹,也乐得宠着她,苏晏,你说是不是?” 卷发少年没说话,瞥一眼九宁和周嘉暄离去的方向。 浅色眸子里没有一丝波澜,无悲无喜。 少年又道:“可惜她年纪太小了,不然娶回家去也不错,我喜欢漂亮的。” 卷发少年还是没搭理他。 “郎君!” 两名僮仆从竹林深处跑出来,喘匀了气,抱拳行礼。 “先生让我们来问一声,郎君可瞧好了,喜欢哪位小娘子?” 少年名叫乔南韶,是山南东道节度使乔泽的小儿子,这一次乔家管家带他来拜访周刺史和周都督,为的是两家结亲的事。 江州和乔泽唇齿相依,论门第,乔家高于周家,两家结成秦晋之好对周家有利,所以周刺史难得开明一回,默许乔南韶从周家适龄女郎中挑一个合他眼缘的。 乔南韶仔细回想,刚才精舍里弹琵琶的周家女郎,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漂亮是漂亮,但要说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一个都没有。 还不如娶那个周都督最疼爱的小九娘。 周都督只有这么一个孙女,其他小娘子是周刺史那一房的,和周都督没有血缘关系。 乔南韶不傻,周都督虽然名声难听了点,可拳头硬,现在这个世道,拳头硬的人才对乔家有用处。 他一摊手,“回去问先生,我要是看上一个九岁大的,我阿耶会让我娶进门吗?” 僮仆们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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