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癫双眼忽然充满肃杀,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道:“我二十四岁出家,之前为了生活,在河南伏牛山中落草剪径,后遇师哥降伏感化,师哥不厌我身沾污藏垢,在方丈座前进言,将我纳入清净明亮之门,从此修身养性。师哥与我,有再生父母之恩。师哥常常告戒我去恶为善。师哥自断经脉升天之后,我在心中常自思辩,什么是善,何以为恶,若说以谦和忍让为善,那疾世之恶却又如何阻止。终于我明白忍让谦和即是纵容滋长,善即是恶。是以我在心中发誓,定要替师哥寻出那一部为人劫掳的佛经,严惩盗经之人,除恶为善,告慰先灵。三十年来,我遍寻江湖角落,却是从无所获,不期那部佛经之上所载的武功今日在此现身,想必那部佛经也就在此地,老僧今晚可是要大开杀戒了。”

众人见智颠眼里掠过一阵苦痛,满脸杀气陡现。

智禅大师与智癫和尚名为师兄弟,实则师徒,四十年前在少林失经的那一场浩劫之中,智禅大师为救方丈,自绝经脉而逝,智癫和尚大受刺激,在心内思辩善恶之别的争斗之中,心律失常,种下心魔,今晚眼见重蹈当年失经之地,月色清冷如昨,耳听杨公公的唆使之言,眼中竟自乍然而现一丝那失却佛经的微光,大悲狂喜之下,神智已然更是混沌不清了。

杨公公阴恻恻道:“智颠师父寻找佛经几十年,其间艰难辛苦,自不必说,既是如今佛经在佘将军之手,便请佘将军不吝交出,以免大家伤了和气。”

佘正乾心内惶恐不已,向智颠和尚磕头如捣蒜,道:“弟子虽与智禅大师无参拜之礼,却实有师徒之实,少林失却宝经之事,弟子倍感心痛,多年来也一直明察暗访,欲要了了智禅大师心愿,只可惜未能探出端倪,今日杨公公无端所指佛经在于我手,实无此事,尚请大师明签。”

未待智颠答言,却听杨公公冷笑之声又起,道:“佘将军口口声声言说佛经不在你手,刚刚将军一刀破七招,咱家一边瞧得仔细,七把锋刃取你七处大位,难掩难挡之际,将军视若不见,一刀挥出,七人去腕失足断刀,如若不是有无相神功在身,试问天下,尚有何种高深武功可以如此?实话相告于你,早在数年之前老身就已得到传言,说道是你炼成了无相神功,今日一见,果如其然,虽你能言巧辩,神功莫敌,咱家拼着血溅此地,今晚也要与智颠大师一起替少林讨回公道。”

杨公公一言所说,激得本已神智不清的智颠颅内热血翻涌,虎吼说道:“不错,如若不交出那部失却的少林宝经,老僧今晚定要和你拼个死活。”

智颠便要动手,清风之中却突然传来一声润和之声,道:“且慢,智颠大师切勿动手,那晚失经之时,老朽正在现场,其间只怕另有隐情,且听老朽详加述说。”

说话之人却是银髯老者孙承宗,众人一怔,俱将眼光齐唰唰投向孙大人之身,襄阳三杰相护孙大人,更是不敢丝毫松懈,只怕孙大人出言之时,有人要出手加害于他。

孙承宗缓缓走到智颠身前,道:“三十年前,老朽其时尚在中年,蒙圣上喜爱在下所写的文章,把在下赐在翰林院做编修,忽一日皇上下旨,让在下做迎经钦使去少林寺迎取佛经,其时在下对佛经内隐无相神功之事却并不知晓分毫。那一日老朽和朝廷一行迎经人等及少林护经众僧在高阳歇宿之后,第二日上路行经此地,天已微黑,却并无可宿之处,所幸圆月渐起,清辉明亮,众人趁月赶路。行经此处,忽闻山顶有刀剑相交之声,众人大感惊异,不过智禅大师及在下均觉此地荒僻,此行重任在身,不宜上山探视。随行护卫有皇上钦命之锦衣卫官员却定要上山查看究竟。一行人众上至山顶,只见两个蒙面之人正在比剑,一个身形娥娜,剑式轻柔;一个体貌魁伟,刚猛有力;剑式轻柔者剑如灵蛇,以柔御刚,出招刚猛者招式沉稳,力图取势,二人剑来剑往,恰在伯仲之间。众人除老朽均为练武之人,被二人招式所引,大觉精彩,老朽却自隐隐而觉甚是不妥,忽然想到,二人在此比武,却为何要以沙巾蒙面?正要出声示警,只感大脑一阵眩晕,竟自倒了下去。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全身冰凉,睁开双眼,只见众人大都委顿在地,已是第二日的清晨,却闻智禅大师述说佛经已是失却了。老朽当时仔细查验,见众人均无受伤,坪地之中却淌有一滩新鲜血迹,正自心疑,又发现随行锦衣卫中竟有一人不见了影踪。锦衣卫隶属圣上亲自掌调,老朽对他们本不相熟,也无权相询。回到京城,老朽将此行经过对皇上详加禀报,皇上未置可否,却敕命老朽今后对此事不要再行提起。至此而后,老朽在锦衣卫中便是再也未曾见过此人。不过老朽对那人印象却是颇为深刻,在同行之时,老朽曾偶然瞧见那人左手小指缺了一段指节。”

众人正在听闻孙大人讲述那失却锦衣卫之形,忽听孙大人语锋一转,道:“如果老夫所猜不错,当年那一个锦衣卫今晚定然也是到了此处,老夫心思此案牵连甚广,又与此人有重大关联,虽他今日之形不复当日,但如是他愿意应验,老夫应该不会认错,此案的诸多疑点也就不难破解了。”

众人听孙大人所说,心中俱各震惊,又听他说那晚失却的锦衣卫便在此时的人中,不由抬头四下张望,继而又将眼齐齐望了孙大人,只盼他快快指了那人是谁。孙大人却自低头沉思,许久方始抬头,将眼望了杨公公,道:“公公,老朽可否请你将左手举起,让在场众人一看?”

杨公公一怔,随即宁定,道:“不错,大人所指,那晚随行迎经断指之人,正是咱家。不过咱家决不是劫经之人。那晚月夜,咱家随众人初至此地,即觉有异,自于暗中戒备,是以当那十香迷魂酥无息飘至,众人尽倒,咱家也即屏息止气假意仆地,见那蒙面之人欲劫佛经,自是出手相阻,却被那身形魁伟之人一掌打倒吐血,刚刚智颠大师之言所说眼见那一滩鲜血,便即是我为那人掌力所伤而吐。咱家心想受皇上差遣,身不即死,但得有一口气在,也绝不可让佛经落入贼手,于是强撑伤躯,一路暗中尾随那蒙面劫经之人追到山东德州,力终不支,致其脱逃无踪。回到京师,在下深感罪责难逃,便自进宫,净身为奴,愿用一世服待皇上,以求宽恕。三十年来,奴才简居深宫,竭诚侍主。感念皇上见奴才忠心,近十年来,把些宫内不宜外宣之事让奴才办理,是以奴才偶而出于宫外。大人再见咱家,相貌方是异于往日,大人如今还能认得出咱家,着实让人佩服。”

杨公公说话之时,孙大人一直闭目沉思,听闻杨公公不再言语,方开了双目,眼光直视杨公公,道:“公公既坦诚就是那晚失踪锦衣卫的护经之人,老朽尚有几件疑问请教,请公公万勿推辞。”

杨公公道:“孙大人请问,咱家但有所知,定当详实相告。”

孙大人道一声‘好’,道:“公公既在那晚跟踪夺经之人一路到了山东,对那夺经之人所知定是比常人为多,不知公公这一路可否发现此人端倪?可否知得那夺经之人的姓名?”

杨公公道:“那晚咱家一路追踪,倒是发现些许蛛丝马迹,不过后来皇上不让奴才再提此事,加之此人身份在武林之中名位极高,虽然后来消隐,至今无有踪迹,咱家也不敢张口妄言是非。”

孙大人微微一笑,道:“公公所说,倒让老夫知晓公公之意了,公公所指,可是当年江湖传闻劫走佛经的山东武格庄庄主神剑无敌武行路?”

杨公公点一点头,说道:“不错,当晚在此,咱家见那蒙面二人比剑,一刚一柔,柔者有刚,刚亦有柔,二人其实剑出一路,如武当太极剑法,又似少林达摩剑法,细看却都不是,我心知此是二人着意遮掩,不过刚柔并兼在当今武林并不少见,后来见二人遁至山东德州,我心忽有所悟,山东武格庄庄主武行路家传那穿风扶云剑法不正是此路之风吗?那武庄主武行路虽是年貌不大,却凭藉于此威震天下,又娶得武林之中艺貌绝世的百花谷谷主柳青青为妻,二人鸳鸯相随,可不正如那比剑二人之形?”

孙大人思索片刻,眼目一举,道:“听公公所说,那晚迷倒众人的毒药名叫十香迷魂酥,既是如此,公公也自认定是那武庄主暗加施放的了?”

杨公公一怔,一时语塞,说道:“这个,这个……,咱家不敢妄加断言。”

孙大人不容他多想,语气一转,道:“公公怎就知得那晚迷倒众人的毒药叫做十香迷魂酥?老朽虽未在江湖之间行走,却也并未听说江湖之中有此一种迷药,公公怎地便是如此肯定,尚请明告于我。”

杨公公稍稍一顿,道:“咱家也只是道听途说,听闻先前江湖之中有一个制毒高手,用无量籽、断肠草、曼陀罗、噬魂藤等十种剧毒之物制成迷魂香,为防使用之时所出异味让人察觉,再加兰花、玫瑰花,月桂等十种香料中和,施放之时无烟无味,中者无以有感。不过这十香迷魂酥中以十种剧毒之物添以十种醇香之料,因那兰花花香最浓,使用之时稍稍有些兰花香味显露,是以那晚贼人虽设计周详,却终被我有所察觉防备,得以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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