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昭阳殿时,月已当空。 刚落座,曹公公即迎了上来,不久,便有一列宫娥送上了丰盛的宵夜。 温柔数了数,足有十八碟,每一盘分量都不很多,但种类非常丰富,有精致的点心,有色泽鲜艳的果子,还有晶莹剔透的果酒。 此刻对着昭阳殿的美味佳肴,温柔才知凉州百姓的质朴。 待到看过宣帝兄妹用食后,温柔才懂什么叫浪费与奢侈。 常山长公主说是傍晚已用过晚膳,吃的不多,就一块枣糕和一杯青桔酒。而宣帝更是像被晒了一日的瓜苗,整个人都是焉焉的,压根连筷子都没伸过。 说好的三个人的宵夜,最终沦为了温柔的独秀。 不过,温柔却是真饿了,也顾不上这两人,埋头就大吃大喝起来,满满一桌子吃食,很快就被温柔消灭得差不多了。 满屋伺候的宫娥和太监,眼神都有点怪异,常山长公主更是被温柔的饭量吓到了,又以为温柔是在狱中饿坏了:“表妹可真饿着了。” 温柔很想说:在凉州,她这个食量是很拿不出手的,凉州人吃面都直接用锅的。不过,到底两地风俗差异大,温柔也不好多说,只尴尬地笑笑,放下筷子,开始品味青桔酒的芬芳。 曹公公眼见盘子都空了,惊讶中唤来宫女,说要再来几盘,吓得温柔连忙挥手,羞愧道:“我吃饱了哈。” 常山长公主又抓着温柔与宣帝,问了些下午在公堂上发生的事。 当然,大部分都是温柔在回答。 似乎自出了寿光宫起,宣帝就一直在走神,只偶尔嗯几声。好在常山长公主是个大度的公主,对宣帝这种态度也没有任何意见。 饭毕,夜已深了,回到常山长公主的常乐宫,温柔洗漱完,回房就见常山长公主还蹲在她屋里。一双充满欲望的双眼,正盯着温柔取下的头饰发光。 温柔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说若公主不嫌弃,就当温柔给长公主的见面礼了。 常山长公主毫不客气地收下后,又回房拿了只做工精细的金钗,赠与了温柔。那金钗十分可爱,上面还用黑玉镶了只栩栩如生的眼睛。 常山长公主笑嘻嘻道:“礼尚往来,这是外祖母送我的生辰礼,有一对,咱们俩一人一支正好。” 温柔只得笑纳了,常山长公主这才乐呵呵地回房睡觉。 颇为曲折的一天,饶是温柔体力极好,也觉得十分疲惫。不过由于是陌生地方,温柔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才昏昏入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陷入梦境里的温柔,就觉得背后一凉。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已是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温柔正想说大半夜要做什么? 刷的一下,温柔就被常山长公主整个儿给抓了起来。 “公主,这是做什子?”温柔打了个哈欠,极力忍住想哭的冲动。 看着一脸呆滞的温柔,精神抖擞的常山长公主很不厚道得笑了,越笑越大声 “温家表妹真可爱。”常山长公主抓住温柔那两片还留有婴儿肥是脸蛋,轻轻搓了搓,又指了指门外,小声道,“皇兄还在外头等着我们呢。” 温柔愣了片刻后,无力地挥挥手:“我不饿,你们先吃。” 说完,温柔两手胡乱抓起锦衾,把脑袋整个儿蒙住,扑通一下,直直倒在床上。 “大懒虫!”明显从没见过赖床的常山长公主,有片刻失魂,恢复过来后,才忙着唤来宫娥,二人合力把温柔从被子里捉了出来。 “我美丽善良慈悲的公主表姐啊,就让我再睡会儿吧。”温柔实在想不通世间怎么会有“不准人睡觉”,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 常山长公主戳戳温柔的脑袋,急道:“你还得洗漱,不能再睡了,请安晚了,会挨母后训的。” “请安?”温柔一脸懵。 常山长公主点点头,解释道:“我每天清晨都要先给母后请安,再一同去太皇太后宫中请安。你既然现在留宿在宫中,就肯定要同我一起去请安,还有皇兄今儿个顺道,也要同我们一起去请安咧。” 今儿个顺道?温柔很想问题是不是皇帝老儿经常搬家?不然怎么今天才顺道!毕竟这皇宫的道路又不会随便改变。 “请安……”温柔努力回忆起沈烟说过的话,再瞅着一脸端庄的常山长公主,两眼一黑,叹道,“我真是苦命啊!” 温柔挣扎着下了床,任由宫娥将她好一番折腾。 闲的发慌的常山长公主则在一旁乐呵呵地指点,比如这个发式显得温妹妹好看,那朵珠花更适合温妹妹。 过了许久许久,温柔才顶着一身珠光宝气,幽幽地出门。 可才出门,温柔就对上了一双像看到鬼一样,无比嫌弃的眼神。 温柔赶紧乖乖跪下:“温柔见过陛下。” 宣帝的目光扫过一脸苦相的温柔,随后落在得意洋洋的常山长公主身上。 常山长公主还没来得及炫耀,宣帝开口了。 “常山,你是长公主,温柔只是大臣之女,你为主,她为臣,尊卑有别,怎能将大臣之女打扮得与你一样尊贵呢?” 常山长公主目瞪口呆,温柔一脸懵。 皇兄何时开始注重女儿家家的装扮问题了?这……常山长公主也不是一般的纳闷! “皇兄教训的是。” 常山长公主不情不愿地认错,赶紧将温柔头上戴的珠宝和身上挂的玉佩扯掉了一部分。 宣帝又道:“朕看她昨日那样就极好。” 常山长公主又把剩下的那部分首饰扯掉。 宣帝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绕过二人,出了门。 三个人去福宁宫给沈太后请完安,又去寿光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沈太后较昨夜要严肃许多,交代了温柔些典礼需注意的事物,而太皇太后却比昨夜慈祥许多,拉着温柔的手,说了好一会儿话,还留了温柔一起用早膳。 早饭过后,已近巳时。 温柔在太监的引领下,来到天文殿外等候,一直到曹公公喊“宣卫将军之女温柔进殿受封”,温柔才跟着长孙无进殿。 温柔双手举着温逸言的奏章,一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进殿,然后老老实实下跪:“民女拜见陛下。” 那头已有太监前来取奏章,温柔又奉上温逸言送给皇帝、太皇太后及沈太后的礼物。 接着,就是册封了。 温逸言正式被册封为卫将军,兼任征西征北大将军,沈蓉被追封为正二品诰命夫人。满心以为能捞到个小亭主小县主的温柔,却只被赐了一大堆金银珠宝,这倒让许多人不明白。这其中又以掌管礼乐的尤太常卿最为郁闷,强忍着一脸苦水向温家道贺。 这次对温将军的册封大礼,也是命运多舛,按理说前日就该举办了,却因温家小娘子被抓而空等一场。尤太常卿也只能自认倒霉。 昨日下午,尤太常卿又突然得到圣上敕令,大礼改为今日举办,这不尤太常卿又带着下属准备了半宿,才将册封所需的凤冠霞帔及所需赏赐准备好。结果一大早,宣帝又改变了主意,撤销了原本要封温小娘子为县主的决定,临时改为赏一堆金银珠宝。害得尤太常卿又紧急派人去向库房申请。简直把尤太常卿忙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才让大礼顺利进行。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位新帝的脾性还有些难以捉摸。这时候,尤太常卿突然想起了他的前任,即被抄了家的刘太常卿,也是唏嘘不已。 想那刘太常卿不过是估错了天气,导致圣上登基大典中途下了场雨,就被太后和圣上治以谋逆罪,砍了脑袋,全家流放。 尤太常卿的经验及资质皆在他之上,也没能逃过劫难,也不知道他这个太常卿还能活多久! 真是福祸一瞬间。 皇帝又赏了温家诸多宝物,册封事宜才算完毕。许多大臣都来向温柔道贺,温柔只识得昨日所见过的文郡公、河南王及她外祖父沈太宰。 文郡公客套地说了两句,河南王倒极为和蔼,而沈太宰则用非常复杂的眼神,将温柔好一顿看。 说起来,温柔还未正式拜见过她外祖父呢,赶紧跪下端端正正地给沈太宰请了个安,沈太宰也没说什么,只略点了点头,道了声“好”,转过身,又与其他大臣说话去了。 温柔有点摸不清这位外祖父的性子,懵懵懂懂地拍了拍膝盖起身,这时,一位满脸胡茬的中年人走了过来。 这中年男人将温柔又是一阵端详后,才摸着短短的胡茬感慨道:“与二娘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难怪阿娘昨日回了家一直念叨二娘。” 见温柔看着沈太宰的背影发愣,这中年男子又宽慰她:“你外祖父生性威严,不苟言笑,却是极喜欢二娘的,你别怕。” 温柔点了点头,听这人的话,她估摸着眼前的人应是舅舅,但究竟是大舅舅?还是二舅舅?她也搞不清了,不过,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跪了再说。 “温柔见过舅舅。” “是个聪慧的丫头,我是你二舅舅。”这位舅舅似极为高兴,说着,又指了指沈太宰身后的胖子,对温柔咧嘴一笑,“那位是你大舅舅,我们俩好认,胖的是大舅舅,瘦的是二舅舅。” 温柔乖巧地点点头,顺着二舅舅沈阳的话说:“大舅舅富态,二舅舅健硕,温柔记下了。” “对,对,对,比二娘会说话,不愧是我沈家女儿,我喜欢。”沈阳摸摸温柔的头,又一脸嘚瑟地看向了温柔身后的方向。 温柔撇过头,就看见个面色铁青的中年男子,这男子面容清秀,身型修长,身着官服,一身书卷气,看起来就像是从书堆里走出来一样。 温柔也不知道他是谁,不过看沈阳的表情,这人定是二舅舅的仇家无疑了。于是,温柔只莞尔一笑,就算是见了礼。 那人微启朱唇,生涩地唤了声:“五姐儿一路辛苦了。” “五姐儿?”温柔一时反应不过来。 男子面色尴尬,对着沈阳挑衅的表情,轻咳两声,正了正色,才温言道:“许是大哥忘了告诉你,你在温家众女中排行第五。” 温柔脑子一闪,顿时明白眼前这位文臣,便是阿爹的亲弟弟,也是她叔父,大魏有名的才子温逸行了。官拜尚书令,被先帝封为县伯。 温柔赶紧行礼:“温柔拜见叔父,温柔有眼无珠,竟不识叔父,实乃罪过。” 温逸行和颜悦色道:“起来吧,你自幼未在家中住,不识得也正常,不怪你,这番回来了,便好好待在你祖母身边侍奉吧。” 温柔乖乖应着,而后又粗粗见过了大舅舅沈黎、已出仕的沈家表哥沈问、温家姻亲,以及一些与温逸言交好的大臣们。 反正这一上午,温柔基本上都在“跪拜”和“起身”中度过,到后来,她干脆都懒得起身了,一位位磕头去。 众位长辈们见了她,或点头或微笑或赞许,倒是一派和谐的样子。 软趴趴的宣帝窝在龙椅中,一脸倦意,一边心不在焉地听沈太宰和文郡公争论新朝立法之事,一边时不时瞟一眼忙碌的温柔。 温柔感觉到有人看她,目光追过去,就看到宣帝那副百无聊赖的面摊脸,也是忍不住同情,二人目光偶有交汇,皆是彼此嘲笑对方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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