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各怀心思地来到公堂,里面已经坐满了人,除了文玉驹和宝世子,一个温柔眼熟的人都没有。 公堂最中间坐着的是位与阮昱差不多年纪的年轻男子,身着黄衣,头发高高束起,用金冠装饰着,温柔估计这人必是大魏登基不过两三个月的宣帝了。那宣帝自温柔进殿开始,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她,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就像一闪一闪的夜明珠。 温柔看这宣帝的身形有些眼熟,不免就多看了几眼,谁知却遭到宣帝一记白眼,吓得她赶紧移开目光。温柔也经常听阿爹说起“皇帝”两个字,不过,他说的多是高祖及□□的故事。 在温逸言心中,皇帝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存在,既威严神圣,又让人感受深深的无奈,这种复杂在□□身上体现的非常极致。 据温逸言回忆,□□年轻时也是壮志凌云、勤政爱民,而后来却变成了不明事理、喜怒无常的昏君,尤其进入暮年后,更是酒池肉林、荒淫无度。 是以,温柔虽然从没跟皇帝打过交道,却打心眼里对皇帝怀有极高的敬畏之心。 皇帝左边下座挨着的是位面容精致、浑身透着股高贵气质的老太太,老太太的目光一直在温柔身上,眼中有水光闪烁。 而她对面往下两位的也是位年纪差不多的老太太,这位老太太自温柔进入公堂,就开始擦眼角,看似情绪十分激动。 温柔估计这两位老太太就是她的祖母与外祖母了,只不过以前也没见过,暂时还分不清谁是谁。 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时间认亲,温柔知道当前最重要的事:还是演一出苦情戏,好好报复文玉驹与宝世子两个混蛋。 思定,温柔暗中狠狠用力掐了把大腿肉,疼痛传遍全身,掐,继续掐,掐到眼冒金星才住手。 长孙无暗中递来赞许的眼神,右手悄悄移至背后,对温柔竖起大拇指,狡诈的眼神暗示温柔:对,就是这样,泪眼汪汪,楚楚可怜就对了! 一大一小顶着大家或打探或深情或回忆的目光,缓步进入大堂中央,温柔牢记长孙无的话,一直致力于苦情表演,下巴都快垂到腹部了。 只见长孙无拍拍双袖,扑通一声跪下:“罪臣来迟,请陛下处罚!” “是有罪,慢慢罚。”皇帝老儿的声音很柔很软,跟熟透的桃子肉一般。 温柔暗中瞥了眼,宣帝把玩着一串佛珠,换了个打瞌睡的姿势,半个身子瘫软在宽阔的椅子里,看起来软趴趴懒洋洋的,像冬日阳光下打盹的老猫儿。唯有下巴尖上那一小戳短短的墨色山羊胡,让整张脸看起来深沉许多。这一点也不符合温柔心目中皇帝高大威武、喜怒无常的形象啊。 罢了罢了,先跪下再说吧。 “温逸言之女温柔觐见来迟,请陛下责罚。” 温柔两手一合,额头着地,也学长孙无的样,先请了个罪。 那位眼神深邃的宣帝,对着温柔淡淡一笑,伸出了软弱无力的手,轻飘飘地挥了挥:“起来吧!”声音缥缈,软弱无力,活像个几天没吃饭的人。 温柔乖乖起来,又怯怯地看向左右两边,两位老太太,一个高冷,一个和蔼,却都是双目含泪,期期又艾艾。 宣帝极有眼力,便道:“朕闻温将军爱女自幼随军,只三岁时在平城住过几日,想必太公主与沈太夫人甚为思念,你先见过两位老人家吧。” 温柔正有此意,可刚一张嘴:“柔柔拜见......”又顿住了,她压根就不知道谁是祖母,谁是外祖母啊!虽然直觉告诉她高冷的应该是祖母,和蔼的是外祖母,但毕竟这只是猜测。 想到温沈两家不和本就源自两位老太太,十里亭两位兄长的恶斗尤在眼前,这要是再把祖母外祖母给叫错了,是不是又得掐一架呢? 阿爹交给她的任务是和平使者,而不是矛盾大使。 所以,温柔索性抬头挺胸,对着正中间的皇帝老儿一拜:“柔柔拜见祖母!” 二拜:“柔柔拜见外祖母!” 拜皇帝总没错吧,温柔得意地想着,却听到“噗嗤”一声轻笑,宣帝没憋住。 “祖母在这。”宣帝说着右指了指左边的老太太,“这是外祖母,可不要认错了人。” 温柔没猜错,高冷的是祖母彭城太公主,和蔼的是外祖母沈太夫人。 皇帝老儿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温柔不悦地皱了皱眉,要不是看他是皇帝的份上,真想上去掐他几把,掐到他笑不出来为止。而那可恶的皇帝老儿,竟然还故意冲温柔挑了挑眉,左右两边脸上分明写了“挑衅”二字。 宣帝满脑子都是九年前的温柔,又白又嫩,软弱多汁,就像颗圆滚滚的汤圆。没想到这么多年未见,小汤圆还是以前的馅,无畏中藏着娇憨。 彭城太公主,注意到失态的宣帝敛起笑容,装作一本正经地接待权臣家眷:“温将军为国为民,辛苦了,温小娘子跟着受苦了。” “装!”刚才还一脸奸笑,转眼就一本正经,这皇帝老儿变脸可快了。 就在温柔一门心思与皇帝暗中掐架的时候,彭城太公主一声哀叹:“我可怜的孩子,长这么大竟是第二次见祖母,连祖母的样儿都不知道。”老太太颤抖的双手取出了帕子,掩面哭了起来。 温柔正努力调动情绪,准备挤点眼泪出来时,忽地一阵风迎面而来,坐在左边的沈太夫人猛地扑了过来。 温柔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沈太夫人扑了个满怀,老太太拍着她的背,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啊。 “我狠心的二娘啊,你怎狠得下心来独自赴黄泉,抛下老母与幼儿,任人欺凌。” 温柔知道外祖母哭的是她死去的娘亲沈蓉,想起亲娘,温柔还是有些伤感,鼻子酸酸的,听沈太夫人又捧着温柔的脸大哭道:“阿柔,我的阿柔,我的好孩子啊,快让外祖母看看,可受苦了,可受苦了……” “我好端端的孩子,竟被贼人污蔑成细作,无辜遭受这牢狱之灾,真是苍天无眼啊!能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下手,可见这贼人心地极为歹毒。我家老爷为人正直,平日里得罪不少人,你们有什么仇有什么怨,你对着我老婆子来,我老婆子死也不怕,我们沈家满门自当为大魏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可你们怎么能指使孩子,来暗害我的外孙女,还要致她于死地。”哭着哭着,沈太夫人画风一转,拉着温柔跪了下来,对着陛下厉声道,“臣妇恳请陛下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 能从小孩间的吵闹,牵连到奸臣暗害忠臣,高啊!实在是高明!沈太夫人的口才不是一般的好啊,温柔内心对这个外祖母佩服得五体投地,瞬间挤出了几滴泪,配合道:“邪不胜正,温柔也不怕。” 说着,温柔还暗中瞟了瞟垂头丧气的文玉驹和宝世子,以及坐在二位恶霸前面,有点挂不住脸的两位老头。根据长孙无的描述,文玉驹前面的应该是文郡公,宝世子前面的应该就是河南王了。 两个恶霸也有今日,温柔正大为高兴时,无意中又瞥见了看热闹看得极为欢快的宣帝,温柔的心瞬间又凉了,这皇帝老儿似乎没被外祖母忽悠到啊。 哼!一定是她演的不够动人!温柔想了想,用尽毕生的力气,“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这一哭,果然奏效,宣帝面上有些不忍了,两位老头各自怒瞪了眼自家孙儿,瞪得文玉驹和宝世子大气都不敢出。 温柔强忍住心中的喜悦,扶着额头,故作晕眩状。 温柔这一晕,堂上的人都急了,尤其两位老太太。 彭城太公主:“柔柔!” 沈太夫人:“孩子,哪里不适?可是他们对你动刑?别怕,告诉外祖母,陛下一定会为我们做主。” 温柔也不敢太过,只弱弱道:“外祖母,阿柔饿……” 沈太夫人一听,刚止住的哭声又开始了:“我可怜的孩子,脸都饿青了,陛下,他们好歹毒的心,竟然连吃食也不给阿柔,铁了心要害死我的孩子。” 宣帝咳咳几声:“蔺时……” 蔺时很尴尬:“这个……可能……” “不是的,陛下,不怪蔺大人。”温柔替蔺时解围,“外祖母,狱中有吃食,只是都是馊的冰凉的,阿柔实在吃不下,而且还有好多老鼠咬人,阿柔害怕......” 瞧着温柔一副病入膏肓的虚弱模样,文玉驹的脸都能黑出水了。 彭城太公主一直掩着面,而端坐在高堂之上的宣帝则一直保持着谜之微笑。 蔺时尴尬道:“陛下,都是下官昏庸,让温小娘子受苦了,还请陛下责罚。” “陛下,蔺大人是好官,若不是他冒着危险帮温柔申冤,温柔这会说不定已经被送到断头台了。” 蔺时很感激道:“虎父无犬女,温小娘子真是个明事理的孩子。” “是挺不错的。”宣帝微微笑了笑,转而看向河南王。 一脸尴尬的河南王很有自知之明,站起身,就朝太公主深深作揖,十分抱歉地说:“皇姐,这回实在对不住了,都怪我教导无方,把阿宝宠坏了,才让阿宝做了此等错事,要打要骂,任由皇姐。孙女儿回来,是大喜事,还望皇姐莫再为阿宝那混小子伤心了。” 太公主擦擦泪,露出了憔悴的面容:“王爷莫要自责,我家大郎远在边疆,二郎也在城外,此事,陛下、蔺刺史自有断决。” 太公主这是铁了心不肯私了啊,河南王吃了个闭门羹,也有些着急,虽然陛下不会把他的宝贝孙子怎么样,但总免不了受罚。河南王府老二家就这么一根独苗了,哪能受这苦。一向疼爱孙子的河南王又再三求情,可彭城太公主油盐不进,真真把河南王给急坏了。 见众人哭得都差不多了,宣帝才慢悠悠地说:“蔺爱卿、连爱卿,审案吧。” 蔺时坐到主审位,文玉驹和宝世子在自家长辈严厉的眼神中,不情不愿地站到了中央。 蔺时正了正色:“前日丑时,刘中尉差人送来温小娘子,说是宝世子与文公子发现的柔然细作,经确认属实,交与本官处置。宝世子、文公子,你二人说说此事的经过吧。” 六神无主的宝世子看向文玉驹,文玉驹哼了一声,答道:“那夜戌时,我与宝世子回家途中,遇一身着西域服饰的女子,行为怪异,就误以为是敌国贼人。我听闻现在是两国交战期,很多柔然细作来平城,我与宝世子虽年幼,却也想为国效力,便斗着胆儿上前去询问。岂知此女看到我们就跑,我们二人心中生疑欲追,岂料此女武艺高强,将我二人及随从好一顿打,我们便更加怀疑了。此时,又正值巡夜将士经过,我二人将此事告知,巡夜将士怕她是柔然细作,便带了走,我们也不好搅扰刘中尉办公务。加上宵禁了,我们又皆受了伤,便各自回了家。” 文玉驹说着指了指自己那青一块紫一块的脸:“这就是那日被打留下的伤,回到家中长辈问起,我因不想长辈担忧,便只说是与宝世子骑马时摔伤了。蔺大人,连大人,这就是事情的经过,还请大人明察秋毫。” 文玉驹这话里的意思是,他们想为国效力,而温柔又不肯表明身份,还平白无故揍人,才导致这一出误会。哼,好一张巧嘴,黑的都说成了白的,简直是胡编乱造,温柔心里气得冒火,面上却还要装得可怜兮兮。哼,难道只有你们会胡编乱造吗?她温柔也会,温柔已经开始在心中编织回话了。 蔺时微点头,又问宝世子:“宝世子,方才文公子所言是否属实?” 宝世子低着头道:“属实。” 蔺时又点点头,目光落在温柔身上:“温小娘子,方才宝世子、文公子二人所言是否属实?” 温柔擦擦眼泪,摇了摇头:“回大人,那日下午,我与长孙大人回平城,因长孙大人有事离开一会儿,我便独自进了城。第一次来平城,我见有只断了线的纸鸢在巷子里飞来飞去,十分好看,便追了过去。这时候突然来了二位公子,说我长得好看,对我.....” 温柔支支吾吾了半天,低下了头,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 扭捏了半天,才用极为微弱,但又能让所有人都听见的声音道:“毛手毛脚,还要我跟他们走,我吓得大叫起来,然后文玉驹就说……就说……‘在平城,他们说的话比圣旨还管用,没有他们做不成的事,你就是叫破嗓子,也没人敢帮你。’” “你胡说,我哪有说我的话比圣旨管用……”文玉驹怒指温柔。 连大人打断了文玉驹的话:“文公子,还请先让温小娘子说完,文公子稍后再说。” 温柔又继续胡编乱造:“我誓死不从,他们就绑了我,把我装在布袋中,关在一个屋子里,他们两个人过来了,要扒我的.....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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