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妹妹,冰敷着可好受些吗?”慕霓莲问道,纤手在铜盆里舀水向手帕,再缓缓绞净帕子,方才为座上的少女换下正敷着的手帕。 寒节将过,这时几乎无家储冰,还是贤王怜惜慕霓莲请求,派人搜寻沿途人家,才购来的冰种,花费出去的真金白银相当可观。 慕云离不得不感叹还是人家有办法,颦眉一弯,盈盈泪光就呼之欲出,哪个男人能抵挡这种柔弱,前世她倔强,不愿向欺淩自己的人示弱,如今她也会扮哭,却依然没有慕霓莲哭的令人心疼。 中途贤王倒派人来问过几句,自己却没现身,看得出慕霓莲神色渐转失望,手中动作也放缓,最后干脆将帕子往铜盆里一甩,对车壁暗生闷气。 慕云离觉得好笑,借着她的名义,一个尽的向外传物,铜盆来了又要冰种,接着又求榻垫,似乎把慕云离照顾的无微不至,不到两炷香时间,发现白费功夫,索性撒手不理慕云离死活。 她心中有种预感,贤王似乎对她有种莫名厌意,不至于视她为敌人,表现的却非常不喜。当时发着高烧,他似乎记不起早晨见过自己,这种莫名的敌意是何时有的?从何而来,她也不得而知。 只记得那一世贤王京城闻名的儒雅才华,令无数闺中少女神往,萧元湛与他相交甚深,曽和她说过贤王平和无争,最易相处,叛军来袭之前,留给世人的印象只是一个素衣文雅的少年王孙,因为才华卓越,才镌刻在极苍历史上的淡淡一笔。 然后,铁骑踏过疆土之后,这个少年就消失了,在乱世中销声匿迹。 她低垂眼睑,又想到了过往的事情,真是自找不痛快。 动了动脚,她发现果然比之前好多了,虽然没请来贤王,但慕霓莲求来的冰还是有用的。她轻轻抬起眼眸,少女正在自恼白白献了殷勤,没注意到云离深意的目光。 真和斐贵妃相差太远了,若是以后的宠妃站在她面前,估计连慕霓莲自己也认不出来。 淡绯的脸颊,盈动目光,分明只是一个怀春少女,通过这一次的接触慕云离也确定了心底的疑虑——之前慕霓莲应该是不认得自己的,可临死前见到的斐贵妃却似恨毒了她,那般强烈的仇恨,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酝酿的? 纵使现在慕霓莲对她分外照顾,慕云离却也不敢与她真心相待。一个年方十四的少女能想出燃爆巨烛的诡计,不得不说明她心思玲珑,更可怕的是居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惜折损自身,想到就让人不寒而栗”慕云离暗想。 “贤王殿下怎么都不来看看我们的,阿离妹妹,你身体可有不适?”慕霓莲神伤片刻,犹不死心问道。 慕云离摇摇头,有些害怕:“莲姐姐,阿离无碍了,还是莫要惊扰殿下...”,慕玉珺和慕云离可以以五妹,三姐相称,到了慕霓莲这里却只能叫莲姐姐,究根结底,还是因为慕霓莲不是大房中人,即便养在大房魏夫人膝下,不得主君主母允许,也无法像正经小姐们那般有留养名分。 慕霓莲不喜欢别人这么这么称呼她,就像是在明摆着告诉她:你只是一个死了爹娘的外人罢了。旁人也就算了,从小被仆役欺凌到大的小老鼠也敢这么称呼她,俏颜倏的阴沉。 “阿离妹妹,也不是姐姐说你”,她用帕子随意漾了漾冰水,铜盆波澜涟涟,幽幽说:“你这么胆小怕事也不是法子,平时看着珺妹妹她们百般欺凌你,怎么说你也还算元夫人的嫡女,姐姐打心里替你委屈,你可想过把你失去的尊严和地位夺回来?” 慕云离莫名被刺了一下,元夫人一直是她心里的刺,以前是,今生亦是,慕霓莲真是厉害,一句话就戳着她的要害。 她绞着僧衣布料,模样伤心,说:“我....不行的,肯定争不过五妹妹她们” 对面似乎就在等这句话,慕霓莲笑道:“你是元夫人的女儿,元大夫人是女中豪杰,阿离妹妹怎么会输,如今便有一个机会,你且听我道来” “当真长公主的胞妹——仪阳公主爱女,已满十五岁,祖制行笄礼,请来的是前太妃授礼,是故京城贵胄们都不会缺席这等大事,元大夫人亦会到场,到时阿离妹妹只需把难处和你母亲一说,让元夫人为你做主”,慕霓莲循循计划,目光鼓励看着她。 慕云离犹在犹豫,低声道:“但是母亲她....已经许久没和阿离见面了” 何止是许久,慕云离从懂事开始就没见过那位女中豪杰母亲。 元夫人在京城是段奇话,她是先帝征周的时候俘虏回来的百姓之一,年轻时容貌瑰逸,听说曽引得襄琅候和废太子等天家贵胄们所争,最后不知为何花落将军府,街头巷尾茶肆闲谈的话本里称她为烈性女子,亦或是放.□□人,早年因为性情不合毅然与慕靖辉和离,随后不到半年改嫁丞相。 放言改嫁不争名分,堂而皇之的态度令天下皆知,可以说是十分彪悍的女人。 初听还会心痛,看着慕霓莲不怀好意的道出这个名字,她的心里突然就释然,这种母亲,说的好听是至情至性,说的难听就是自私任性。况且她素未谋面的母亲恐怕也不是个善茬,在前世兵戈四起,民生多艰的时刻,元夫人日子依旧过的舒舒服服,比东逃西窜的皇室更加舒适。 “阿离....肯定不能去的” 慕霓莲似早猜到她的回答,“无须担心,蓉姐姐会带我过去,你便听我的,姐姐自有办法让你也进去见元夫人一面”,她快速说道。 慕云离感激的重重点头。 正说着话,车马辘轮渐停,贤王府到了。 提衣扶辕下地,慕霓莲这回直接扔下蹑手蹑脚的她,细步匆匆赶上前方少年。 “殿下”后头清脆的女音唤道,云离才发现慕霓莲额头上的磕伤再度渗出了血迹,明明才在马车上用净水清理过,另用绸布抹去血迹,直至血迹不再渗出,才半刻时间,她又能自个造出个伤口,真是够狠心,也不怕从此真留下疤痕。 慕云离暗下称奇:“果真豁的出去”,贤王与慕霓莲站在一处亭边,贤王府似乎没有想象中的富丽堂皇,比起传言中的雅致别韵也是大相径庭,大概是因贤王在佛寺守孝三年的缘故,家仆也不如其他贵人多,几个栗衣小厮在廊下置换窗柩,灯笼等门面物,着实凄清了些。 她忽然想起来前世偶然瞥过一眼的襄凌王府邸,雕栏画柱,亭台阁榭,美雅程度不下皇宫,就这一点贤王的确古怪。 慕霓莲婉约楚楚,贤王矜贵隽雅,站在一处当真若壁人一般合适,正见着慕霓莲盈盈一拜,贤王双手虚扶,继而解下身上披风,为少女系上。 这种好事自然轮不到慕云离,她正看着二人,不知为何,贤王忽然注意到她,不出所料,移过来的视线颇为冷凉。 好在贤王是君子,虽不喜她,依然吩咐府内医士为她疗伤,一盆药酒泡着足,金针扎穴,最后覆以药膏,她知道不出四日脚上砸伤就可大好。 慕霓莲依旧没有回来,估摸拿出了浑身懈数纠缠贤王,左右无事慕云离看起了贤王厅前的布置,植物犹多,松鹤针,美人姜,万年青,都是罕见的草本。 活的如此无争,为何会在五年后消失无踪。 “你在做什么?”苍老的声音力喝道。 慕云离忙退开盆栽,如做错事的孩童,不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阿离没动殿下的东西” 老人不理会她,小心翼翼上前查看万年青,检查完好无损,才说:“老奴吓着小姐了,小姐可是殿下的客人?”,出口声音沙哑似生锈的铁。 “是的”,慕云离按下疑惑回道。“这些植栽可真别致” “草本根弱,护养起来很费功夫,这几样是安嫔娘娘留下的宝物,殿下曾经视若珍宝,老奴心急,冒犯小姐,还请小姐赎罪”老人道 话语虽恭敬,然她却听不出半分敬意,老人注视着美人姜的狂热神情,让人无端发悚。 慕云离告辞而去,临近门槛时听到老人幽幽道:“南方风水太肥沃,娘娘啊,您的心血,养的越来越孱弱。” 这贤王府有些诡异....... 走的时候终于见到慕霓莲,小脸上满是自得的愉悦,对慕云离说:“这是殿下赐我的披风,另外还赠了我价值千金的生肌露,对了,你恐怕还不知道生肌露是什么吧?” 慕云离尽量做出羡慕的神情,齐国是商贾繁华之地,她在那里呆了数年,什么稀罕物没见过。 在马车徐徐驶回幕府的时刻,日头已经近黄昏,今日慕霓莲是彻底把慕玉珺得罪了,云离思索这慕霓莲究竟想用何方法脱身。 一路慕霓莲都没有和她搭过一句话。 在幕府门前下马车的一刻,慕霓莲依旧神色不惧,慕云离心中渐渐大起猜疑。 “莲小姐,您这是?”蓝褂小厮不知何时等候在门前。 慕霓莲浅浅一笑:“这是安嫔娘娘绣的披风,殿下见天寒风啸赐给我了” 小厮眼珠子乱瞄 ,狐疑:“贤王殿下对莲小姐真是极好?” “对了,此乃凝脂玉颜膏,宫廷主子们常用,殿下赠了好些予我,我觉得姐妹们应当喜欢”,慕霓莲唇角胭脂绯红,笑容竟有一丝斐贵妃的妩媚。 小厮神色顿时震惊!, 云离脸色瞬时阴沉,只感觉血液里飙着冷飕飕的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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