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已黑透,几许灯火影影绰绰。 韶乐伏在床头,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每抽噎一声都打一个小小的嗝,戚戚唤道:“小喜鹊,嗝,小喜鹊……” 门开了,进来一个人,手里端一碗汤药。逆光中,浅碧色小碗在白皙的手中如春水映梨花。可韶乐只看了一眼,就立马扯过丝被钻进去。 肚子又胀了些,气的。 看着小被团子上下翻腾,绕是顾泊如心里早有准备,也难免闷上一闷:她……吃醋了?吃裴蓉的醋?可,如若裴蓉不是她领来的,他压根就连坐忘斋的门都不会让她进门…… 不管怎样,既然她生气了,那他就得哄。但是,要怎么哄?他实在没主意,书上也没写过。 换做旁人,敢这么给他脸色看,他早出手收拾了,但这丫头……真难!比应付皇上还难! 在她离开坐忘斋后,他也想过一番说辞,可临走到院门口,他又觉不好,对着葡萄架发了会呆,还是硬着头皮去向岑懋讨教。 那厮听完,笑得花枝乱颤,灌了好几碗茶才缓过劲:“哄女人嘛,就四个字——少说多做。 “你越解释越解释不清楚,索性什么也别说,直接动手招呼。她想喝水,你就给她递最好的茶;她想要首饰,你就把胭脂也给她备齐;她要是还生气,想打你左脸,你也别愣着,赶紧把右脸也伸过去。不疼这一下子,以后就得疼一辈子! “不过话说回来,嘿嘿,你小子是不是终于肯承认,自己看上那丫头了?” 顾泊如瞪了他一眼,虽不敢全信,但也不敢不信。亲自煎好药端来,深吸口气坐到床边,试着推了推小被团子:“喝完药再睡,肚子能舒服些。” 说完又回味一遍,十一个字,应该不算多,基本符合“少说多做”。 他正乖乖等韶乐提要求,手才靠近,她就隔着被子胡乱伸脚踹他,闹得他左右为难。 “小喜鹊呢?”韶乐踢累了,喘着大气歇息,声音闷在被子里,又委屈又气愤。 “她在看炉子,这里只有我。”顾泊如好声好气道。 “我要小喜鹊!要小喜鹊!”韶乐歇够了,继续踹,想把心底的不痛快全发泄出来。 凭什么裴蓉能一直霸着他!凭什么自己辛辛苦苦做好的饭,他都不吃一口!凭什么! 顾泊如心里拔凉,把岑懋骂了三百遍。小丫头什么要求也没有,只想让他走,这可怎么办? “啊。”闹得太凶,韶乐的肚子再次造反,疼得她蜷成一团。 顾泊如的心跟着揪起来,也不考虑什么合不合时宜,不由分说地把她从被里捞出来。 韶乐眨巴眼愣了会,攥着被子不肯撒手。 两人就着被子拉扯半天,最后还是韶乐力气小,敌不过,不仅失了被子,人还被他搂了去。 气氛一时有些古怪,韶乐半靠在他胸膛上,本还没觉得怎么样,直到他的吐息染上燥意,喷在她发顶,实在烧得慌。 她不安地拱着脑袋,想钻出去,却听他附在耳边吼道:“别动。” 声音低,略带喘息,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韶乐真就不敢动了,因为她觉察出顾泊如身体的不对劲,像个小火炉一般烫得吓人。害她也跟着发慌发热,脸上烧成大红布也不敢吱声。 顾泊如反复告诫自己,这完全是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咬住嘴唇,唯有那腥甜才能冲淡她浅浅的馨香,慢慢帮他拽回理智。 他沉沉吐出一口气,长臂一展,端来汤药。闹了这么久,药已不再烫手,刚好可以服用。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柔着声音半哄道:“来,把药喝了。” 看着黑糊糊的药,韶乐打心眼里不愿喝,奈何被人拘着,挣脱不得,她只能憋着气闷下去。 苦味顺着喉咙烧下,她本能地皱起小脸,吐了吐舌头。 顶上传来一声轻笑,声音好听是好听,可她不喜欢。 什么人呀!早上还对她爱答不理,晚上又跑来逼她喝药?他怎么能,这么坏! 她越想越气,看到那手再次伸来时,终于克制不住,一口咬上去。 这一口,咬得顾泊如浑身激灵。 还有那么一丝丝恍惚,这丫头……好像没以前那么怕他了。这是好事。 傻乐了会,又沉下脸。他是不是有病,被咬了还这么开心? 不想还有更有病的事。 她咬的是右手,他又伸过去左手,尽量压住声音里的明快:“喝完这药,这只手也给你咬。” 少说多做,打完左脸赶紧把右脸也伸过去,岑懋教他的,他都做到了。 这话立竿见影,韶乐心里轰然,像炸开烟花。呆呆昂首,同他对上眼,讪讪一笑,又贼一样心虚地缩回去。 她不过是一时气急,咬完后人也冷静下来,哪还敢再去咬左手。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汤匙继续自己的工作,本本分分地往韶乐嘴里送药,韶乐也乖乖喝着。 一碗药很快见底,顾泊如仍没松手,韶乐也没挣扎,温顺地靠在他怀里,脖子上一片粉红,不知是憋的还是羞的,竟叫他有点舍不得——这药怎么这么快就喝完了?! 然后该怎么收场?等她提要求,还是自己主动解释点什么?不然,就这么抱着她,却也只能这么抱着她,这样煎熬,他真不知要怎么捱过去。 “我、我想听故事。” 韶乐并不比他好过,只是胆小,不敢乱动,干脆假装自己是木头,实在装不下去才没话找话。 以为他会拒绝,然后离开,岂料他竟真拿了床头小案上的话本子,认真挑拣起来。 《西厢别记》、《牡丹又一亭》、《红拂夜再奔》……顾泊如嘴角抽了抽,她平时就看这些? 韶乐不懂他的心思,见他拿了书,以为真要念,杏眼刷的亮起,乖巧等他。 顾泊如无奈,随便抽出一本,没有书名,纸质也低劣,内容应当会比较适宜他的口味,结果翻开一念:“张生揽住小娘子的……” 顷刻寂静,顾泊如舌头打结,干张嘴发不出声。 韶乐惶惑地抬头看他,一脸无辜,不懂他为何突然停下。这些话本子都是她让小喜鹊新搜罗来的,还没翻过,并不知里头的内容。 顾泊如被她的天真堵了一堵,进退两难。她懵懂无知,受罪的却是自己。见她眸光渐渐暗淡,他轻咳一声继续:“张生揽着小娘子……进了……屋。” 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两样,所有露骨的词句皆被他偷梁换柱,故事明明要往南发展,他偏偏攥紧缰绳,把车往北边赶。好在韶乐没看过,便也没听出异样。 案几上,熏炉云云绕绕吐出轻烟,夹着淡淡的青荇味。耳边,男人温柔的声音混着他沉稳的心跳,让她安心,送她入梦。 一夜不太平,却也安然。 次日,顾泊如顶着两枚青黛色眼圈,照常在门口等韶乐。虽困倦得很,心情却不错。 小丫头哄好了。过程是曲折了些,还念了……不对,是现编了个故事,但结果还是不错的。 他心里正乐,门开了。小喜鹊走出来,一句话把他所有的喜悦都浇灭。 “顾先生别等了,公主一早就走了。” 呃……难道没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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