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高的这个暑假,原珩过地着实窝囊。 有口气憋在胸口,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要说这窝囊的具体表现形式,大概是开始安分守己了:只敢在奶茶店里给她混混爹打下手,不敢撒丫子跑出去和她的众弟兄们尽情玩耍。 正所谓寨不可无主,群龙不可无首。 几番相约都吃了闭门羹后,弟兄们也开始躁动了,叫嚷着就想讨个说法,他们举手选了个代表,让代表来代替他们所有人去奶茶店找原珩。 选举制度公平公正公开。 二狗得票数最多,大使的身份自然也由他胜任。 等他叼着狗尾巴草走到巷子口的时候,那边视线正正好,能清楚地看见奶茶店的情况:老大的爸爸确实不在店里,守店的只有老大一人,这也说明老大她不是诓他们,她的确是走不开。 另外,还有一个有意思的点,或者说是以他二狗的聪明才智都理解不了的是―― 明明是坐在店里,店里还开着冷气,原珩她为什么还要画蛇添足般地在头上戴一顶草帽? 疑惑转瞬即逝,二狗他也没怎么在意,双手插兜佝偻着腰慢吞吞地走过去,等走近了,吹了个口哨:“老大,你再窝着,我们可是要造反了啊,推翻你,我们自立门户,重选老大。” 闻言,原珩瞥他一眼,挑起眉,没吭声。 心里却道:啧,胆儿都肥了,还敢吓唬人了。 二狗环顾了一下四周,又问:“原叔叔呢?” “打牌去了。”原珩打了个哈欠,“我也想跟你们一起去游戏厅,可你也看见了我是真没空。” “这样苍白无力的回答只能用来骗骗小六。”二狗嗤了一声,多年的交情,都快成对方肚子里的蛔虫了,他明显不信她,“你要是想出来玩,原叔叔他能拦得住你?” “………”这样毫无留情面地把谎言戳破,原珩只觉得如鲠在喉。 但她向来好面子,不可能就这样简单地把真相给说出来,她要保留着她最后的倔强。 也幸亏,她有着出神入化的忽悠人的本事。 如果有吹牛这个行业,那简直就是为原珩量身定做的,她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把黑的说成白的,把死的说成活的,把没有道理的说成有道理的。 “拦不住。”原珩抿了口茶,语气平淡:“我是自愿留下来的。” “自愿?”二狗吼了一声,整个人有点懵,因为他知道这不是原珩能干出来的事儿。 原珩点头,“对,自愿。” “这可不像你啊。”二狗说道。 “什么像不像的。”原珩挑眉,继而叹了口气装深沉,“我啊,只是突然成长了。” 她说的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的,很难让人明白她每句话里蕴含着的真正的意思。 好在,她会解释(熬鸡汤编故事)。 原珩敛起表情,慵懒地靠向椅背:“马上就要读高中了,再过三年都十八岁成人了,你说说,我们都这么大了,总不能一点自力更生的能力都没有吧?难不成还和小时候一样伸手问爸妈要钱?” 二狗眼一眯,对她说的内容将信将疑。 “所以你也别来劝我,哪怕我现在特别想出去玩,我也会控制住我自己。”原珩一本正经地乘胜追击,“借这个暑假,我留在店里帮忙,争取把我高中第一个学期的生活费给挣出来,唉,你也知道,我爸爸他一个人养我也不容易。” 她说这段话时,语气倒是挺真诚。 很多东西,她其实都清楚。 二狗盯着她瞧了两眼,也没在她脸上瞧出什么花儿来,最后只得撇撇嘴:“无趣。” 大哥和小弟大眼瞪小眼地对望了若干分钟。 小弟受不了只能干坐着的枯燥乏味的过程,没多久就起了身告了别,“我先走了。” “嗯,慢走。”原珩敷衍地抬起手左右晃动了两下,“对了,记得把我说的话说给他们听。” 她翘起二郎腿,懒洋洋地拖着音:“告诉他们,这叫老大教他们成长。” “………” 二狗身子一僵,头也没回,加快步伐离开了。 等人消失在拐角处,原珩呼出一口气,抬手摘了头顶上的草帽,如释重负。 她特别要面子,这也就成了她窝囊的导火线。 七月中旬,经过景芳初中副校长的牵桥引线,原珩应邀接受了遥江晚报记者的采访。 正是因为这件事,让一向不注意她形象只关注她内涵的原天明有了动作,原珩一时不察,着了原天明的道儿,在双方力量极度悬殊的情况下,她被押着送往了胡同深处的张家理发店。 当杀马特遇见真正的洗剪吹,其结果不言而喻。 从理发店出来后,她那仅剩的唯一能够象征扛把子身份的杀马特发型早已成为金剪子下面的亡魂,此刻,估摸着已经被扫进了垃圾桶。 她有了新发型,是时下最流行的乖乖女款式,俗称波波头,特征是:遮眉刘海、齐耳短发。 软趴趴的,怎么看都没有扛把子该有的气势。 “………”原珩面无表情,心如死灰。 始作俑者原天明却很满意:之前虽然非主流了点,但依旧貌美如花,现在嘛,则是锦上添花。 做父亲的,看自己家的闺女怎么样都是好的。 “也别不高兴了。”他揽过原珩的肩,轻拍了两下,“上报纸总得有点形象。” 原珩正别扭着呢,懒得理他。 “以你刚才那发型,谁都不相信你能成为状元,估摸着都认为你的分数是抄来的呢。”原天明也没不高兴,眯了眯眼和她讲道理,“人啊,都这样,在看东西的时候往往只会看表面。” “我给自己抄了个状元?”原珩鼓了下腮,嗤笑:“那我也是蛮厉害的。” 原天明也跟着笑了笑,云淡风轻。 父女俩肩并肩往家里走,各怀心思。 原珩只盼着这条路能短一点再短一点,也盼着不要遇到熟人,特别是她的小弟,她如今这副模样,凶起来就和小奶猫似的,一点威慑力都没有,这可如何继续做她那一呼百应的老大哥。 啧,真烦!!! 沉默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爸爸。” 原天明低低地应了声:“嗯。” “今年暑假我在店里帮你吧!”她眨眨眼,晶亮的鹿眼里满含真诚,“我不出去惹事生非了。” 原天明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原珩。 原珩跟着望了望天,又移回视线瞅着她原天明。 “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老父亲的感叹充满了惊奇,还有一点点的欣慰。 原珩一脸严肃:“不,是我良心发现。” “呵。”原天明笑了下,抬手在原珩脑门上赏了颗板栗,“应该早点带你来剪头发换发型的。” 他心道:这八块钱花的值,不仅树立了好形象,还能断了闺女和那帮臭小子的联系。 ------------------------------------ 只是,原珩千防万防,却防不住遥江晚报。 采访走的是一贯的套路模式,整个过程很简单,记者会随机问几道有关学习的问题,原珩只要规规矩矩地回答出来即可。 总而言之,是要让其他人知道:她这个状元来之不易,需要头悬梁锥刺股,刻苦刻苦再刻苦。 采访结束后,还咔嚓一声给她照了张照片。 她靠在学校的那颗香樟树下,手里捧着本《海底两万里》,书翻至一半,她垂着眼将视线投至页面上,阳光洒在书页里,留下斑驳的树影。 “………” 原珩看到照片后,咽了咽口水。 随后,绝望地闭上了眼。 她想:完蛋,她作为大哥的霸气已经完全没有了。 果然不出所料。 数日后。 该刊报纸发表后,整条胡同都炸了。 胡同里的人是最了解原珩的,哪里见过她这般淑女乖巧的模样,只说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原珩的小弟们更是活像是见了鬼一样,见完鬼之后,他们才反应过来:噢,都忘了老大是女孩子。 青春懵懂时期,异性相吸。 他们在学校里都有过暗恋的对象,但近乎没有一个人会把这个情感寄托到原珩身上。 原珩平时和他们混时,强悍到不可理喻。 至于这张唯美小清新的照片…… “………” 二狗默了默,突然知道为什么约不出来原珩了,以及上次去找她她为什么会戴着顶草帽。 鱼蛋:“所以,我们要不要组团去看一下老大?” 小六:“顺便笑笑她?” 二狗:“算了吧,你们还想着被她报复啊?我们老大有多好面子你们也不是不知道,现在去不就是刺激她,简直是去找死。” ……… 没人来找,原珩乐得自在。 独自一人守在奶茶店里吹吹空调看看电视。 至于原天明,早跑出去不知道上哪儿野去了。 闷热的夏季,来胡同的游客并不多。 所以生意自然也是冷冷清清,守店也就成了个轻松的活儿,除了有点无聊。 原记奶茶铺如今有了个别名,叫状元奶茶铺。 原天明起的,说是可以招揽生意。 八月初。 挂在店门口的风铃一阵脆响。 原珩抬头,与客人四目相对。 这不是她接待的第一位客人,却是她接待的容貌最出众的客人。 客人年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是个白白净净的少年,上身是黑色T恤,下.身则为深色牛仔裤,碎发利落,一双明眸含着她见惯了的凶狠。 好看的人啊,总会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原珩挑了挑眉,“要喝点什么?” 少年冷冷地瞥她一眼,复又把注意力移到柜台上的奶茶单子上,几秒后,他眼睛一亮。 江易安:“来杯草莓味的珍珠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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