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娘让灵袖把衣服送去清洗,回身时看到姜容正从榻上起身,脚踩进鞋子里,唤一旁的香旬拿来干净的衣服给她。  她才沐过浴,头发绞得半干,比刚回都城时长长了一些,此时铺了满肩,乌黑油亮。    晏娘一看她这架势就知道她坐不住,到底还是想到前院去看看。有些不赞同,迎上来劝道:“可是要去前院看邵公子?才惊到了一回,还是不要出去了,大人担心您呢,才不许您乱跑。”    但姜容神色坚定,说:“我想去前院看看二哥。偷偷去,不叫父亲知道。”看起来是一刻都不能等了。    晏娘无奈,只得帮她换衣。  张张嘴想说什么,见姜容表情一时又开不了口。现在在小姐心里,邵公子可算是她的救命恩人了,不只小姐,她也感激邵公子舍命相救,所以想了想还是没再劝。    姜容从自己的院子里出来后,沿着小路往邵允梁的院子走。  隔着交错花影,她还没走出多远,就看见姜泓和一个穿蓝绿袍,佝偻着背的男人正在说话。  那男人头发都花白了,看起来年纪很大,态度却很恭谨。反观姜泓,表情严肃,眉宇间隐隐透凉意。    姜容只听得那人的声音尖细带笑,听起来让人怪不舒服的。  但她无意做刺探之事,顿了一下就转身准备绕路。    结果才一动作,脚就踩在了地上的一截枯枝上,踩出细微的断响。此处安静,这声音就显得格外突兀,惊到了说话的两人。紧接着她就听见姜泓扬声问了句:“是谁?”跟着往她这边走过来。    姜容心又不虚,不躲不避地站在原地。姜泓走出来看见是她,表情有些意外,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她倒像是被他抓到偷听一样。    “阿容?你跑来此处做什么?”这边小路很少有人走,种了大片花树草木,繁枝交错。现下是晚春,花草还不是特别茂盛,不然处处可藏身。    这种地界上两人私语,看起来就是在密谋什么。谈事不在房里谈,跑来这边路上做什么?反正也被发现了,姜容索性大大方方地看了眼姜泓身后的人。    那人隔得不近,没有随着姜泓往她这边来,不过看身形十分陌生,穿着也不像府中下人。她问姜泓:“那边是谁?”    姜泓手里的扇子打在她脑门上,“别乱问。听到什么也都别乱说,知道吗?”     姜容轻轻后仰着躲开他,屈起一指揉揉前额,嘟囔说:“谁知你在此处说什么?”顿了顿,看他手里的骨扇又说,“今日有风,你这是扇得哪门子扇子?”她表情自然坦荡,当真是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姜泓打量她几眼,突然笑了。    问她:“二叔不让你乱跑,你侍女也不带,是要去看邵允梁?”姜容知道他一向听父亲的话,但面上丝毫没有被逮到现行的尴尬,只说:“我随便逛逛,逛到哪里都有可能。”    姜泓哼笑一声,一脸了然:“他这一救,倒是把你的心救跑了。”当时在马球赛场上,邵允梁的反应还真是快,他离姜容也不算远,但若要施救怕也来不及。    回府时看姜容眼圈都红了,二叔和他都以为是受了伤疼的,没想到只是替邵允梁心疼呢。    姜容不想再理会他,看了他一眼,自顾自要离开。姜泓就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继续说:“邵允梁什么样的人,你没见识过,总该听过吧?”    这下姜容终于站住身,回头看向姜泓,见他表情微敛,不似玩笑。    见她不走了,姜泓也跟着停下脚步,勾着嘴角道:“你别瞪我,我又不是瞎说的。”他还从没见过他这个堂妹冷脸,平时要多乖巧有多乖巧。她和邵允梁交集不多,可别学了都城里那些世家小姐,弄什么以身相许才好。    就算邵允梁没了和陈家的婚事,他们姜家的女儿也不能嫁给这种出身低贱的人。    他将手背在身后,挑了下眉,听她反驳:“那三哥你就见识过了?何况背后语人是非,不是君子行径。”说完这话也不等他回答,又转身接着往前走。    姜泓这次没再跟了,站在她后面慢悠悠地说:“邵允梁凡事不择手段,你到时吃了他的亏,可别怪三哥没有提醒你。”     把姜泓远远落在了身后,姜容一路上都在想,这邵允梁到底是哪里得罪过他了,被他这样看不上。    两个人也算相识多年,同朝为官,关系又这样近,哪怕政见不合也不该这样剑拔弩张。想到这儿,姜容又记起平日邵允梁对姜泓的态度,再正常不过了,偶尔还会在姜泓和父亲起争执时从中调和。    如此看来,倒不是两人剑拔弩张,而是姜泓单方面对邵允梁有成见。    姜容在邵允梁院子里扑了个空。    邵允梁手里握着卷书在看,他身下坐着把木质轮椅,一条腿上绑着厚厚的夹板伤布,手肘虚虚搭在轮椅扶手上。因为不想呆在房里,他就让下人把自己推到小书房来看书。    他来时倒是没想到姜桥也在书房。姜桥学画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姜出换了个老先生来教他,或许是因为实在很有兴趣摆弄画笔,他也显得不那么怕见生人。    近来又在习字,不过听说字写得不叫先生满意,觉得太过秀气了一些。    姜桥对邵允梁倒很信赖,也不像平时躲着别人不许别人拿他的画一样,邵允梁在一旁静静看书他反倒把自己写好的字拿来给邵允梁看。    小小的个子背脊挺得笔直,双手捧着纸往邵允梁面前送。应该邵允梁教他学画时养成的习惯,现在才如此主动,以为他还会像从前那样指点自己。    邵允梁将书放到一旁的桌案上,接过姜桥写字的纸。见纸上一笔一划都格外认真,但架构确实透着一股女子气,好看是好看,终究不太适合。    请来教姜桥习字的老先生学问出众,一手的字是义父夸过的,绝不会教姜桥如此写。看姜桥的字,倒像是学着谁来写的。    邵允梁翻着认真看了看,沉吟了一会儿,让姜桥把他方才垫在纸下的书拿来。他重复了四遍,姜桥才慢慢动作,慢吞吞地走过去把书抱紧怀里,又走回来递给邵允梁。    邵允梁翻开书,发现书上有批注。  他想这批注应当是姜容留下的。这边书房少有人来,自从义父知道姜容喜欢在这边看书,派人买了许多书籍放在架子上供她翻看。    他手里这一本还很新,自然没几人有资格往这书房里的书上写字做批注,看字迹又是秀气的女子笔迹。     他手指压在书页上,翻看了一会儿。姜容平日话不多,写批注时却像个话唠,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贴着书页上的墨字。姜桥应该就是学着这上面的字写的。    邵允梁低头问姜桥:“你是学着你姐姐写的吗?”姜容虽然对姜桥这个弟弟态度温和,但从没有主动到这边寻过他。从前还常会到书房看书,自从姜桥常跑到那边画画,她慢慢也很少过来了。    这一次他没有重复说过的话,因为姜桥听到“姐姐”这两个字,已经慢慢点了点头。    **  姜容被邵允梁的随侍带到书房。  她进门时看见邵允梁在看书,姜桥趴在书案上写字,两个人相处得很和谐。邵允梁见她过来也不意外,动了一下手里握着的书,问:“你最近在看这本?”  姜容愣了愣,“前些日子看的了,还没有看完。”    她走到邵允梁身边,看了眼他身下的轮椅,迟疑了一下说:“二哥怎么来书房了,是在自己房中呆得无聊吗?”腿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按理说是不能出房门的,邵允梁却好似不在乎,不看他的腿和坐着的轮椅,就和平日没什么分别。她坐在自己常坐的位子上,指着他手里的书说,“这一本很有意思,我还看过其他的,可以找给你看。”    邵允梁轻笑了一声,说:“是很有意思。”他看到书上她的批注,简洁明了,看书时的心情一览无余。    他手里握着书卷,袖子微微落下来,姜容能看到他手腕上还有一道浅浅的伤口。那是救她时蹭伤的,这才过了一天不到,伤口细小无须包扎,但淡红色的一条,看着十分明显。腿上的伤她没见过,但也知道绝对比手腕上来得严重。    “二哥……”姜容握了握手心,干巴巴地问:“你的伤还疼吗?”她也知道这话是废话,但一时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    邵允梁闻言抬头看她。许是觉得连累了自己,她连表情都小心翼翼的。他眉眼间柔和一片,淡淡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过是看着严重,还要仔细养着罢了,早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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