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芸在椅子上坐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推开门,就看到了夏明存。怕我逃还是怕我寻死觅活?芸芸微微冷笑:“放心,我这人知道好歹。” 夏明存扭脸避开她冷嘲的目光,伸手指给她看“老太太在那里,她只喝老君眉。”芸芸苍白着脸去敬茶。 这史家当家的是个老太,是史家三个少爷的亲奶奶。她的儿子一病没了,儿媳生老三的时候,难产,留下一个病秧子,自己撒手人寰。如今这史家就是老太太带着三个孙子。 大爷史云山托关系当官,却十分受人爱戴,如今在这富庶宜人的江州当知州,二爷史云海读书不成,也没赶上捐官的好时候,所以一直经营家里产业。这老三弟弟显然并不受两个哥哥待见,他成婚大爷和夫人都没有回来,二爷收账去了,就二夫人李氏在。 夏明存在院外停住了脚,看着她走进去,仿佛看着一只蝴蝶落进盘丝洞,而他这个盘丝洞的守卫却有种把她抢过来的冲动。小泥鳅不知何时冒出来:“夏哥,你不认真了。” “乱说。” “那你怎么踩到我脚了?” “……”夏明存挪开,慢慢道:“帮你隐藏证据呢,昨晚上去找姑娘了吧” 小泥鳅瞠目,立即否认。 “杂役门住的院子是一棵草都没有的,只有后宅办差的丫头们才有花池子,你肯定是半夜溜去找相好,又赶早从花园操近路。诺,你鞋子边都被晨露沾湿了。” “就凭这?” “还凭你脸上傻瓜一样的笑。” 小泥鳅嘿嘿摸头,这不看着三爷都成亲了,心痒痒身也痒痒嘛。他指指屋檐上交#配完毕神完气足的猫:“连猫都找姑娘。夏哥,你不找?” “我等姑娘来找我。” 小泥鳅嘟着嘴不吭声了:你长得好看随便你怎么办。他看着芸芸的背影痴痴如醉:“三少奶奶真好看。” 夏明存伸手挡住他的眼。 老太太的房间一律青墨色调掺杂黄红二色,庄重中不减柔和。穿水红色缠枝金莲小袄,系梅花红百褶束腰裙的李氏身段婀娜,珠光宝气,口脂涂的格外鲜红,老太太尚未开口,她已携着芸芸的手,上看下看,笑眯眯道:“听闻当年伍子胥过韶关,一夜之间愁白了头发,我只不信,如今看了弟妹,倒是信了,怎么一夜之间,就憔悴了这么多?” 芸芸脊背一凛,瞥到老太太瞬间拉长的脸子,瞬间觉悟,此人来者不善。新郎这个样子,哪个新娘能开心?但在老太太中长辈眼里,三孙子是宝贝,芸芸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你还敢嫌东嫌西? “担心少爷,不敢安寝。”迅速思量清楚,芸芸低声轻答,随即错过她,领过茶杯,跪在地上,高高举过头顶:“请奶奶用茶。” 老太太听她这样解释,不管真相如何,脸上是好看了点,接过茶饮了一口,命丫鬟拿出一早准备好的长扁的紫檀木双螭盒子,打开来,是一只三花绕心的玉佩,上面刻着一只乌龟。芸芸注意到它是搁在金丝绒布上的,旁边还有空处,落着两个印子。“当初云山在蓝田那块讨来的籽玉,一整块玉胎抠出的三个玉佩,他的是鹿,云海要了那个鹏鸟的,这个灵龟的原本该是三儿的,现在归了你吧。” 芸芸低头谢了,用手帕垫着包起来,贴身收藏,动作小心,神态珍重。老太太提到大孙子的时候分外自豪,芸芸适时表达了对知州大人的敬畏之心,仰仗之福,老太太点点头,面上露出满意之色。虽说这新媳妇寡言罕语,但眉目如画行事妥帖,也是知书达理的好人了。李氏盯着那玉,又狠狠看了芸芸一眼。 “云长昨夜如何?” 芸芸见问,打起精神道:“睡得还算安稳,喝过一回藕粉粥,二更天的时候咳喘严重,吃了鲜竹沥化痰膏,但并没有见好。叫擦了四次脚心,应该是心里着急气虚心性燥的缘故。” 老太太不意她能对答如流,只觉得看到新郎那个样子,不哭不闹不寻死觅活已是好的,万没料到还有这份用心。当下把她拉过跟前,神态已亲近许多,“你果然用心。”待看到她眼眶下□□都遮不住的黑眼圈。对丫鬟吩咐:“拿碗银耳眼窝羹来,给少奶奶补补元气。” 芸芸颔首,假装羞涩。她只是心烦意乱,一夜未合眼,恰好注意到了。不料,承了老太太错爱。 “芸丫头,吃饱了,就去睡一觉吧,我这里不用你伺候。”老太太慈眉善目。李氏刚把筷子递过来,预备让她布菜,闻言一怔,又讪讪的把手收了回去。芸芸心里对她存了抵触,权当做没看到。 一顿饭毕,李氏回到自己的小院,面上有些抑郁。她思量来思量去,都觉得有些不妙。这李氏如今在史家当家,心里未免多了些算计,大爷当官的,有钱,但钱从不往家里拿。大奶奶陈氏自视甚高不理黄白俗务,虽不给官中贴钱,但也不开口支钱。这史家内院,一应家私都由二房管着,唯独老三是个药罐子无底洞,原本以为无法长久,谁知道不仅不死还连老婆都讨了。李氏她也没少动官中的钱贴补她男人,帮衬着做生意,奈何总是赔得多赚的少,原本以为等着三爷死了算了,现在却凭白多了花销。这让她如何甘心? “明天把胡太医叫过来,让他再给三爷看看。”李氏郑重的吩咐:“顺便叫刁婆子最近用点心,盯着新奶奶。” ~ 秋日艳阳天红叶地,史府迎亲的喜气还未完全散去,门前的流水席刚刚收了,一帮下人都还在分吃剩下的酒肉。夏明存喝了两杯便退了席,去检擦车马厅的车马,有小伙计玩笑着说了一句“要不夏哥被喜欢呢,你看谁酒过三巡还惦记着不在眼皮下的事?”众人立即哄笑起来:“夏哥跟咱们不一样,他长得太显眼得好好表现。” 这个时节的史府上有桂花下有菊花,上面香,叫云外香,下面香,叫匝地香,夏明存刚走出一射地,香雾里冒出来一个姑娘,穿的是黄花连枝小袄,束腰是松香勾云裙,身材妖俏,媚眼乱飞,声音娇滴滴,有种刻意为之的甜嗲。“夏大哥,夏大哥。” 夏明存要回避已来不及,脸上有点无奈。这是二院里的人,举止轻佻行为浪荡,素来不好沾惹。二爷史云海有些风流性情,爱的是环肥燕瘦,好的是眠花卧柳,二奶奶李氏行事倒是大方贤德,凡是爷看上的,一说二拖就都准了,但二爷又是个没定性的,今儿爱西明儿朝东,一下爱的要命,一下又抛到脑后,那失了宠的就被李氏院子里一关,随意收拾,二爷也不过问了。这李氏为着二爷还能惦记着常回家,不在外乱嫖,选丫鬟也选美貌风情举止浮浪的,这黄杏儿就是其中很出名的一个。 她腮上带红眼神乜斜,飘着脚步撞过来,一对鼓鼓的胸脯往夏明存身上蹭:“夏大哥,你穿红色真好看,骑马也好看。不知道真当新郎是什么光景呢” 她眼珠乱飞,仗着三分酒意,滚烫的身体往人身上贴,手指把住夏明存的肩背,摸到那紧致的皮肉心里乐开了花:“听说你娶亲的时候,趴着让三少奶奶踩了。三少奶奶的脚好不好看?她的脚好看还是我的脚好看?” 夏明存重新想起当日那一幕,脸上不期然有点发红。 “你说咱们夏哥浓眉大眼相貌堂堂,怎么就给女人当桥了呢。” 夏明存伸手拖住她,扯步缩肩,肩膀一耸,脱去了外衫,就势把她一裹一缠,无法再张牙舞爪上下其手。 “哎,哎,夏明存!” “我把你送给二爷,你想男人了。”夏明存掂着两只衣袖绑了个大蝴蝶。 “你敢。你这混账”黄杏儿拼命挣扎结果倒在了地上,像个蚕蛹一样,古涌古涌,她又转了语调,软绵绵道:“我不想男人,只想你。” “啧,真让人心疼。” “那你还不松开?”黄杏儿媚眼如丝。 “我说的是我的衣裳。” 黄杏儿瞪圆了眼睛怒骂道:“你个银样镴枪头,送上门的羊肉都不吃。”她使劲扭了两下:“难怪能趴下去被三少奶奶踩,原来是这样没出息的!”她又笑:“我不把你当下人,你是我的天神小肉肝儿。” 她话音刚落,眼前就出现了一片阴影,视线一斜,看到了波浪云海纹的锦绣裙摆,那裙摆轻轻一提,露出了朱红色紫燕双90飞香草底的绣花鞋。最后映入她眼帘的,是新奶奶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脸,阴影不断扩大,那鞋底竟然踩到了她脸上来,夏明存要阻止已来不及,黄杏儿呜呜两声,竟然连尖叫都忘记……她敢,她真的敢! 啪!践踏。 “我的脚好看吗?”她倨傲的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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