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把疑惑按下,继续道:“我当时先到院门处查看情况,也发现院门被从外锁上。我所在的院子地处偏僻,我怕等不及救援,就另寻出路,搬了梯子,爬上厢房房顶,从外墙跳了出去。”    袁通判问道:“院里有梯子?”    苏青怔了一下,立刻解释道:“梯子没摆在院内,在角房里放着。这个是秦烟发现的,前几天她正好看到客栈伙计除瓦松,梯子用完就放回角房了。”    秦烟点头,“确是如此。”    袁通判问秦烟道:“我听客栈老板说,一间院子,通常只住一人?”    秦烟道:“我和青青私交甚好,特地请老板通融,住在一间院子里。”    不待袁通判追问,秦烟就主动说道,“我二人同住一院,事情经过,并无太大出入。只院门是青青去探的,厢房房顶是我去探的,其余逃生路程,并没有什么不同。”    袁通判点头,“事情经过,我大致了解了。刚才揭开白布,我看你认识尸体?”    这事情没必要隐瞒,回头官府随便找人一打听,就知道的,秦烟直言道:“我们是出自一县的考生,所以都认识。包括死了的林子期和田奇,还有我们幸存的这三人。”    袁通判道:“秦鸾呢?”    宴会上那场小风波,以及田奇阴毒的眼神,在秦烟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并未提及,只道:“昨晚宴会上我们是第一次见。虽然没说过话,但秦鸾挺活跃的,所以我认识她,可她未必认识我。”    袁通判又道:“你们跟死者之间,是否有什么过节?”    秦烟犹豫了一下,“这……”    这个态度不对,反倒令人生疑了,苏青接过话头,“大人慧眼,之前是有些口角。死者之一的林子期,是我们县今年县试头名,他为人有些孤傲,不大合群,跟其他人有些不愉快。”    说到这儿,苏青歉意地看了周良一眼。    周良苦笑了一下,适时开口,“其实只是一些小摩擦,大家年轻气盛,难免争个风头。”    刚才苏青抛出那话,是不想隐瞒袁通判,平白惹来猜疑,尤其她还要在绍州府考试,可不想给绍州府的二把手留下不好的印象。但在事情明朗前,她不准备太得罪周良。    苏青表示同情,“周公子生性大方,交游广泛,有时候人多事多,难免有些骑虎难下。”    周良拱手,苦笑道:“正是如此。”    苏青顺势进入正题,“那天发生的口角就是这样。我和秦烟进了客栈,周公子邀请同坐,我一贯笨嘴拙舌、不善交际,就找个借口拒了。”说着,苏青再次抱歉地看了周良一眼。    周良摆手,“没什么,是我唐突。”    苏青不好意思笑笑,继续道:“然后林子期嘲笑了两声,大家就气炸了。”    袁通判没忍住,笑了一下,好笑问道:“他只笑了两声,就把所有人都气炸了?”    苏青也勾起唇角,解释道:“您要知道,林子期真的很优秀,是那种无可置疑、令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优秀。也因为此,他的不屑与嘲讽,才会格外刺痛人。”    袁通判沉默下来,若有所思。    苏青继续道:“我事后想想,未必不是林子期看出我不愿应酬,却不敢直言,只弯弯绕绕,一味虚伪矫饰。不过,当时大家都觉得,这嘲笑是因为我拒绝邀请,驳了周公子的面子。周公子许是当时就看出来了,没跟我计较。但田奇出于义愤,站了出来,跟我有了几句口角。”    袁通判不解道:“是跟你吵架,而不是跟林子期?”    苏青笑了笑,加重了语气,“如我刚才所言,林子期是优秀到让所有人高山仰止的。”    袁通判了然,摇头失笑。    苏青道:“后面就乏善可陈了。我们吵了几句嘴,后来吵上头,田奇言辞间,有些贬低女孩子不该科举。这就过分了。我们挺生气的,也回了几句重话,就甩手走了。”    看苏青没什么说的了,袁通判看向周良秦烟二人,“你们有什么补充,或不同见解吗?”    秦烟摇头,“一切都如青青所言,后来一路上就消停了,我们再没跟人发生什么冲突。”    周良礼貌地等秦烟说完,先对苏青拱了拱手,才道:“苏姑娘或许是为亡者讳,说得有些客气。田奇当时那些话,何止是贬低女孩子不得科举,他是恨不得拿三从四德、重重礼数,把所有女子都锁死在后院。听完他的话,我都觉得贤妻良母是个贬义词了。”    袁通判沉吟道:“确实过头了。”    周良道:“比之林子期那声不咸不淡的嘲笑,这话才是触我底线。我们之前没聊过这些,我是万万没想到,在这事上,他是这种看法。我左思右想,不能忍受,就当场与他割袍断义了。”    周良闭了闭眼,沉默了一会儿,神情难掩复杂,“再后来,我们就没再说话了,路上见了,也只当没见。不想今日这最后一见,对方竟已是尸骨一具了。”    袁通判手指敲了敲椅子,沉吟道:“那秦鸾呢?”    周良道:“昨天我也是和秦鸾第一次见。说来,这事也跟林子期有些瓜葛。宴会上,大家兴致起来了,就联诗作对。秦鸾请林子期对下联,被晾在当场。我上去解围,因此认识了秦鸾。”    袁通判问道:“没有其他了?”    周良认真想了想,确认道:“没有了。”    袁通判看文书记录完毕,就站起身,宣布道:“既然如此,那今天就到这儿吧。稍后我会让大夫给你们把把脉,看看伤,一切费用由官府承担,这个你们无须担心。看完大夫,你们抓紧时间休息上一会儿,云间客栈会给你们安排。再有几个小时,你们就该进考场了。养好精神,好好考试,别的不要多想,这些事不是你们操心的。案情如果有进展,我会通知你们。”    三人起身,齐声道:“多谢大人。”    目送袁通判离开,很快就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进来,为三人看诊。    除了帮三人解开包扎,重新上了更好的药,之外的把脉、验看口舌,苏青倒觉得,像是在探看他们有没有中迷药。要不然,也不能解释他们有志一同,在火起当晚,睡得如此之沉。    虽然有此猜测,但苏青倒没问。    毕竟袁通判已经明确表示,希望让他们安心考试,不要四处瞎打听。向这位明显有官府背景的老大夫打探消息,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老大夫虽然年纪不小,但动作十分麻利,很快给三人换完药,检查完身体,就告辞离开。    客栈老板很快进来,连连抱歉,“今晚之事,实在抱歉,鄙店为三位另准备了房间,一切费用都由鄙店承担,请三位随我来。”    虽然心有余悸,但大半夜的,也没个地方好换,苏青只好接受了店主人的好意。这次的院子就更漂亮,也更大了,而且地势处于整个客栈中心,就算再有火,也是第一个被救援。    当然,苏青对这个并不期待。    苏青和秦烟依然同住一间院子,与周良在门口告别,就关上门。    等外头脚步声走远,两人对视一眼,苏青先开了口,“今晚这事,有蹊跷。”    两人进了屋,掩上房门,苏青一一数道:“今晚出了事的,有田奇、林子期、秦鸾、周良和你我共六人,五处院落。但起火之处,我刚才跟伙计打听过,只有四处。纵观来看,唯一不曾起火,却出了事的,只有田奇最有可能。而他的死法,也与众不同,他是中毒而死。”    秦烟掩上门,“的确,田奇的尸体,衣服整洁、完好无损,不像是从火场抬出来的。”    苏青继续道:“照着这个思路,多半是田奇心生嫉恨,才放火杀人。而他蓄意谋杀的这些人里,你我、周良、林子期都是跟他结过怨的,秦鸾是一时得了周良的帮助,才被殃及池鱼。这些都可以理解。之后他在大仇得报,心知案情太大,无法逃脱律法制裁,才服毒自尽。”    秦烟解下外衫,“你这个猜测,听起来还蛮有可能。”    苏青道:“这条思路,基本都是我之前的猜测,除了田奇的自尽。但就是自尽这一点,格外让人生疑。田奇这种人,真是那种达到目的,就袖手罢休的人?他会心甘情愿引颈就戮?”    秦烟想了想,摇头道:“我跟田奇只打过一次交道,他会怎么想,我还真猜不出来。一般来说,这种小人贪生怕死,苟且偷生才是常理。但是大仇得报之后,心灰意冷去死,也未必没有可能。 ”    苏青也点头,“仅凭这一点,确实无法断言。接下来是让我生疑的第二个点——周良的逃生。”    秦烟一怔,认真听来。    苏青解释道:“你我能从火场逃生,已经带有很大的偶然性了,但周良比咱们更甚。或许是我多心了,但周良能在醒来那么迟,还在一条腿被砸断的情况下,爬到门口,且就在他放弃希望之际,正好有人砸开了门,救他逃出生天……真有这么巧,抑或真有人气运加身,这样都死不了?”    秦烟一边挂起衣服,一边沉吟道:“确实奇怪。当时我能及时醒来,已经是侥天之幸。随后与我同住的你,能临危不惧,想出种种办法,并有勇气去实行,这种可能性又要小一截。最后角房遗了一架梯子,还正好被我知道,可能性更小。这三者叠加,概率更是小到不能再小。”    苏青竟是笑了,“这么一算,咱们也挺可疑的。”    秦烟也道:“恐怕在袁通判眼里,咱们的嫌疑不下于周良。尤其我当时说话迟疑,应对不得当,只怕更会加重咱们的嫌疑。”说到这儿,秦烟有些懊恼,“我要是更机灵点,就好了。”    苏青拍拍秦烟肩膀,“你这种反应,才对头。反而是刚刚死里逃生,就一下子冷静下来,思路敏捷、应对得体,毫无半点疏漏的,才是少数者,反而引人怀疑。”    秦烟感觉好了一点,坐到床上,“好吧,希望袁通判也这么想。”    看苏青不说话,兀自出神,秦烟推了推苏青,“怎么不往下分析了,在想什么?”    苏青揉了揉太阳穴,继续道:“按照刚才的思路,如果这一切真是周良策划,心机筹谋且不算,这人能对自己下得去这么狠的手,也未免太可怕了。不是什么人,都能亲手折断自己一条腿的。而他脸上受的伤,如果一个不好留下太大的疤,面君不雅,日后殿试前三绝无可能,任京官面圣恐怕都一辈子无缘。前者的狠,还是肉体上的,后者的狠,才更见其枭狼心性。”    苏青铺开被子,摇头轻叹,“秦烟,咱们恐怕卷入了一场不得了的案子。我原以为逃离火场,就已经是万事太平了。但现在看来,从火场逃得生天,仅仅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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