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外,一群和苏吟年纪相仿的小宫女听闻了皇上发怒的事,就在墙根下嘁嘁喳喳地悄声议论起来。    有人说:“听说,皇上鲜少这么跟大姑姑发火。”    “皇上真的会打大姑姑的板子吗?”另一个道。    “还是会的吧,说到底大姑姑也是宫女。再说,她方才自己说了那样的话,不是找打么?”    几人这么低言细语着,外头突然飘进来了个宦官的声音:“要不,你们下个注吧。”    宫女们扭脸一瞧,见是冯深,好几人便露了心虚的神色,但还是有个胆子大的笑道:“那奴婢押一两银子,大姑姑这回要挨打。”    她这么一说,其他小丫头也都七嘴八舌地下起了注。冯深悠哉哉地等她们下完,道:“我押三十两银子,她没事儿。”    见他这般豪气,一群小姑娘眼睛都亮了。    冯深笑了一声,也不理会她们的欢呼,只望着殿门从容不迫地等了起来。皇上登基四年,他在御前也有四年了,反正他从没见苏吟受过皮肉之苦。    旁的宫女宦官罚跪、挨竹板,都是不值当一提的常事。苏吟这四年里好像也就被罚过俩月的俸禄吧,皇上明摆着舍不得她吃苦。    果然,不过片刻工夫,几人便见苏吟轻轻松松地从殿里出来了。几个小宫女顿时面露苦色,冯深嘿地一笑,压音道:“掏钱吧你们!”接着又转回身看向苏吟,“怎么样?”    几个宫女也没精打采地一福:“大姑姑。”    苏吟哪儿知道他们方才在拿她开心?见冯深问,便如实道:“没事了。我重新上了盏茶,皇上说想自己读会儿书,我就先出来了。”    说罢她又吩咐眼前的宫女说:“去膳房让他们盛碗绿豆汤出来冰镇着。暑气重了,一会儿让皇上解解暑。”    吩咐完后,她就转身找别人去了。方才那上茶上的不合沈玄宁口味的宫女,她得去指点一下,毕竟是御前的人,上茶怎么能上得不合皇上的口呢?诚然这回有皇上鸡蛋里挑骨头的原因在,但可见这骨头还是有,至少有骨头渣!    那若日后再来那么一回,真被拖出去赏顿板子,那也就活该了。    冯深噙着笑目送她走远,伸手挡了那要去膳房的宫女。    他道:“机灵点儿,让膳房多冰一碗出来。免得万一一会儿皇上要让大姑姑一道喝,你们端不上来。”    “……让大姑姑一道喝?!”几个宫女都是刚调来乾清宫,听了这话觉得荒谬无比。她们觉得冯深想得也太多了,皇上是九五之尊啊,宫里传他待大姑姑情同兄妹,他就真能把大姑姑当妹妹照顾不成?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其中一个跟着苏吟一道呈了绿豆汤进去。    沈玄宁经了这半个时辰,气也消了,心也不急了。他端起碗来喝了一口,觉得清甜爽口,便随口向苏吟道:“让他们再上一碗来,你也喝着歇歇。”    那宫女惊得神思都僵了。    她迟疑着看向大姑姑,但大姑姑从容得很,笑着点头道:“好!”应完又侧首跟她说,“让膳房多加一勺糖。就说是我要的,他们知道。”    “是……”那宫女压制着错愕躬身往外退,又听到皇上继续跟大姑姑说笑:“你不怕发福了啊?”    “绿豆汤嘛,多加点糖才好喝!”苏吟轻哂道,“而且入夏以来奴婢就这么喝,倒也没见发福,反倒是裙子短了一点儿。”    她说着踮了踮脚,沈玄宁边和绿豆汤边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是有点短了,乍看瞧不出,但仔细看会显得有点局促。    “长个子了。”他笑道。    苏吟叹着气点头:“是。”    她这裙子还是今夏新做的呢!量尺寸时尚服局的宫女还特地说了会给她稍微留长一点点,没想到送来时还是显短了。    沈玄宁笑着,反手一攥自己的袖口:“朕最近的衣服短得也快。晚上尚服局来量衣,给你一道量了吧,再做几身新的来穿。”    苏吟摇摇头:“改天吧。明儿个一早汤大人要来觐见,奴婢得早点起来盯着他们准备,今晚想早点睡。”    “哦……也行。”沈玄宁点了头,顿了顿又道,“辛苦你了。”    “?”苏吟有些奇怪地看向他。    她发觉这阵子,尤其是这几天,他突然对她莫名其妙地客气了起来。“辛苦你了”“多谢”这样的话,她一天总能听个两三回。    她倒不是因为他是皇帝跟她客气而觉得别扭,只是奇怪他们已经很熟悉了,他为什么突然这样?    可这话也不太好问,苏吟兀自腹诽了一下就作了罢。正好绿豆汤端了进来,她便安安心心地喝了,然后该研墨便研墨、该换茶便换茶。    这些做惯了的事,她自然做得心如止水,但沈玄宁就不一样了。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这几日只要她在旁边,他就总是心神不宁,她研墨也好奉茶也罢,他总禁不住地想抬眼看她,又总在目光触到她的纤纤玉手时就赶忙撤回来。    .    殿外,冯深抓准了那进殿奉绿豆汤的宫女吃惊的机会,帮苏吟立了个威,给这群新来的说了说大姑姑在皇上跟前有多红,最后语重心长地教她们说:“你们啊,可别觉得大姑姑跟你们一般年纪,就不服她管你们。我比她大这么多,好多事都还得求着她呢。”    一群宫女连连点头,皆带着三分紧张表示记住了、记清楚了。于是翌日清晨,早早起床四处吆喝人的苏吟意外地发现这些个原本心浮气躁的新人突然都变得特别乖,她让她们干什么,她们都是半分不敢耽搁地立刻就去,而且脸上分明有那么点紧张。    苏吟自然觉得怪,但暂且也顾不上问这些。因为今日要来觐见的这位汤大人,叫汤述仁,是太后为皇上新选的帝师。    帝师,顾名思义就是皇帝的老师。虽然皇威在上,汤述仁这个当老师的见了皇上得行大礼,可皇上也得显出几分相应的敬重来,不能让旁人觉得他不尊师。    怎么显得敬重?从穿着到言谈再到乾清宫中的种种细节,都要注意。乾清宫上下都不得不从一大早就开始收拾准备,生怕显出懈怠。    晨时四刻,有宦官匆匆来禀,说汤大人和三位辅政大臣皆已进宫,正往乾清宫这边来。    刚歇下脚来的苏吟点点头,便领着两个宫女一道向外迎去。    她在乾清宫门口等了会儿,遥望见四人一齐从西边的宫道上走来,又提步迎上了前。走在最前头的是个五十出头的武将,叫胡骁,见了苏吟便朗声笑道:“苏姑娘,早啊。”    “各位大人万福。”苏吟含着微笑屈膝福下,“皇上早已在乾清宫中等着各位大人了,各位大人这边请。”    她说罢直起身,伸手一引,便见那胡骁又一马当先地向前走去,朗声笑道:“好、好、好,老夫也有日子没见过皇上了。”    苏吟不禁锁了锁眉,暗觉这人真讨厌。    她知道胡骁如今已是三朝元老了,战功显赫,值得敬重。可她就是每每见到他都不快得很,觉得他太跋扈了些。    就拿他方才的举动来说吧,还没人敢在乾清宫前这样放声大笑呢。虽然有时结伴而行的朝臣间会难免说笑一二,可也都是适当地笑一笑便了了,他的那种笑声,听着像在耀武扬威一样。    但苏吟总归不能教训他。她只得暂且忍着这不快,恭请几人入殿。沈玄宁暂且还在寝殿中读书,她就欠身笑道:“各位大人稍坐片刻,奴婢去请皇上。”    “好!”胡骁又声音颇大地一应,接着就朝那右首那身份最尊的位子走去。    正要往寝殿退的苏吟看得心里一声冷哼,温温和和地莞尔开口说:“汤大人请上首座。皇上早闻您学识渊博,想与您多说说话。”    离那位子还有三五步的胡骁脚下一刹,带着两分窘迫看向苏吟。    苏吟可没看他,福了一福,就毕恭毕敬地往寝殿去了。    胡骁只得看向汤述仁,强笑道:“是是是,今儿您是贵客。”    寝殿之中,沈玄宁读着书,余光扫见有人绕过了屏风。一抬头,就见苏吟绷着张小脸儿进来了。    他不觉笑了声,问她:“怎么了?”    “胡骁胡大人,总是……”她把“没规没矩的”五个字噎住了,改口说,“吵吵嚷嚷的。”    沈玄宁的眉头不由自主地轻蹙了一下,搁下书,一语不发地向外走去。    他也不喜欢胡骁。昨日母后问他若让现有的将领立功会如何时,他答说“功高震主”,脑子里想到的便是胡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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