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闻笛不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看错,离开疗养院后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和吕琼去了趟中医馆。    临近中午,她们重新回到胡同,谁知路过隔壁的时候,吕琼忽然开口问道:“对了,我听三千说,你最近和这家房主人走得比较近?”    林闻笛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件事,和她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又害怕林闻弦为了阻止她和梁境生接触采取一些非正常手段,末了,试探道:“三千和你说什么了么?”    “没说什么,就说你平时挺照顾他的。”    吕琼倒不是想劝阻她什么,也知道她从小到大都喜欢帮助别人,只是这会儿突然想起来了,所以正好问问她。    “前段时间他刚搬过来那会儿,胡同里有不少人讨论他,有说他坐轮椅的,也有说他腿没事的,我眼睛看不见,不知道谁说的才是真的,不过刚才听你那么一说,这都不重要了。”    “既然他搬了进来,不管最后能住多久,以后大家就是邻居了,要是平时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就多帮帮他,知不知道?”    “嗯,知道。”    “还有,那房子也不是什么鬼屋,都是被那些人叫坏了,你可别跟着他们一起乱叫啊。”    “放心吧,妈。”    林闻笛语气十分肯定地回答着,以此消除这种不必要的担心,吕琼听后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吃完午饭,林闻笛又提着一大口袋东西,来到隔壁。    自从梁境生搬过来,她好像养成了一个新习惯,每天放学回家总会看看这座宅子,时间一久,渐渐发现了一些东西,比如他平时好像有些忙,也不是一直住这里。    而院子里的灯已经几乎两周没有再亮过了。    林闻笛没有抱太大希望,所以,当她敲了半天门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时候,也没有感到太失落,打算先回去等着,听见汽车的声音就出去看看。    这个举动一直持续到晚上。    如此反复了好几次后,躲在被子里看小说的人忍不住探出个脑袋,好奇道:“姐,这大晚上的,你不睡觉,也不看书,进进出出的干什么?”    “没什么。”    林闻笛重新坐在书桌前,暗自叹了口气,心想今天梁境生可能也不会回来了,于是不再有所期盼,逐渐进入不闻窗外事的状态,静下心看书。    接近十二点的时候,看小说的人已经睡着,她也结束了生物的复习,准备换一本化学辅导书,谁知就是这么一两秒的工夫,外面再次响起汽车声,见缝插针地钻进她的耳朵。    这一次,不仅声音清晰,而且近在咫尺,让人有九成的把握可以确信是从隔壁传来的。    林闻笛坚定的决心开始出现动摇。    经过一番艰难的思想斗争,她最终败下阵来,决定赌这最后一次,拿上东西,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设想的最好结果是梁境生真的回来了,打开院子大门后却愣住了。    她没想过梁境生会直接在她家门外等着。    深夜的胡同里已经找不到来往的人影了,四野屏息,整座城市被不同频率大小的呼声环绕,唯有天上的星星和灯下的飞蛾还醒着。    而多日未见的人正站在台阶下,就像这黑夜,拥有寂静与群星,可惜眼底没有光,反被久违的令人惊怯的疏离感占据。    幸而这只是一瞬。    当梁境生的目光触及到她的脸,身上的凛冽气息随之散去,像是被风归还了另一半的灵魂,尽管黑暗还在他的耳边奋力嘶吼着。    四目相对的刹那,林闻笛也缓过神来,在他开口前“嘘”了一声,反手关上门后,走下台阶,把他拉到离家稍远一点的位置才说话。    “怎么了,有事找我?”    立夏后的五月气温舒适宜人,唧唧虫鸣四起,空气里的花香清新而不甜腻,是春天留下的告别礼物。她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这个夜晚显得微不足道,却足以将梁境生和这个世界重新连接在一起。    他没有回答上一个问题,表情却不置可否,反问道:“这么晚了,还没睡?”    “对啊,为了等你。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回来了,幸好刚才又出来看了看。你最近很忙么?”    林闻笛回答得很顺口,可梁境生因为这话有了片刻的失神,以至于没听见末尾的问句。    “等我?”    林闻笛点了点头,把快要挨着地的袋子往上一提,递了过去,“这个给你。”    怕他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她又一一解释道:“下面的是故事书,目前我只整理出来了这么多,你先看着,看完了我再给你找其他的。”    接着,她又指着上面被包得鼓鼓的牛皮纸。    “这包是清喉利咽茶。你之前不是咳嗽么,今天我陪我妈去中医馆,顺便抓了几包回来,里面都是一些金银花、桔梗连翘之类的,泡水喝,效果还不错,你可以试试。”    其实她一直想问问梁境生的身体状况,又碍于各种顾虑一直没能问出口,只知道应该不太好,具体怎么不好无从得知,因此她没法对症下药,只能针对可以明显看出的症状开一点有帮助的药。    然而在她说完这番话后,梁境生没有动作,只是看着她,静静地看着她,平静的眼底爱欲滋长蔓延,翻腾颤栗,却没人知道。    没人知道。    见他迟迟不说话,林闻笛觉得有些奇怪,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用手背擦了擦,动作间头发垂下,遮住了脸,被晚风吻红的嘴唇若隐若现,好像还在小声嘟囔着什么。    梁境生没有细听,在被发现前,终于接过她手中沉甸甸的袋子,说了声“谢谢”。    林闻笛重新抬头看他,白净的脸颊被擦得有些泛红,笑得很真诚:“别客气,我妈说邻居间本来就应该互帮互助。要是这些对你有用的话,那就更好了。”    梁境生跟着弯了弯唇角,弧度和她相似,移开的视线转而来到她的肩头。    半干的头发软软地伏在肩头,是纯粹的黑,睡衣领口因此被微微濡湿,遮住白嫩的肌肤,夜色将它暧昧包裹,本应该完美无瑕,却被挠出几道红印,破坏了整体美感。    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轻皱了下,而后道:“剪头发了?”    闻言,林闻笛的表情变得诧异钦佩,下意识捻起一缕头发看了看,又看了看他,似乎没想到这么一点细微的变化都能被他发现,尤其还是在她平时都是扎着头发的情况下。    她点头肯定,如同朋友间聊天,微微埋怨道:“之前肖立还有我妹一直笑我的头发分叉分得像劈叉似的,今天好不容易出趟门,我就去修了修发尾。”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    “哦……肖立是我的高中同学,也喜欢海洋生物,家里的书比我的还多,而且有几本特别好看,可惜现在市面上已经买不到了,哪天我借来给你看看。”    陌生名字的出现是这个夜晚唯一的败笔。    胡同里又起了一阵风。    星星的面具被吹落,几十双冷眼显露出来,俯瞰着沉睡的世界,挡住月亮的乌云也被吹走,降落在梁境生的眉宇间。    他忽然问道:“下个周末的晚上有空么?”    嗯?    林闻笛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想了想,下周正好考完三诊,按理说会比平时稍微轻松那么一点,于是点了点头:“怎么了么?”    梁境生的目光往下,意有所指:“收了你的书还有茶,总应该礼尚往来一下。”    礼……尚往来?    林闻笛觉得自己刚才的话白说了,立马重新强调了一遍,“你真的不用这么客气,要不以后我都不敢再给你这些了。”    闻言,梁境生没再开口,又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明明眼睛里没有任何的强迫,甚至神情愈发温和,可她还是被看得自动投降,在心底认命地叹了口气。    好吧,她总是没办法拒绝他的一切,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他说的话。    最后,林闻笛答应了下来,见时间不早了,本来还想问问他今天有没有去过疗养院,再三斟酌后,打消了这个念头,开始催他回家。    “我先回去了,明天还得考试呢,你也早点休息吧。”    听见梁境生低低地应了一声后,她也没多想,转身往回走,等她轻手轻脚推开院子门,隐隐觉得不对劲,立马回头看了看。    路灯下的人果然还站在原地,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见状,林闻笛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重新跨了出来,小声喊道:“快回去吧!”    这一次,她学聪明了,说完话没再急着走,直到亲眼看见梁境生进了院子,屋子里的灯也亮了起来,她才安心关上门往里走。    谁知回到屋里的时候,正在睡觉的人好像醒了,问道:“姐,你是不是又去见鬼屋先生了?”    话音刚落,林闻笛的脚步跟着停下,没想到她的耳朵这么灵敏,就连隔着好几道门都能听见,于是小声解释道:“没有,你做梦了吧,别胡思乱想了,快睡吧。”    原本她已经做好了被继续追问的准备,结果床上的人一直没再吭声,她便悄悄走到床边看了看,原来是又睡了过去。    虚惊一场。    林闻笛拍了拍胸口,松了一口气,收拾好桌上的课本,伸了个懒腰,也钻进被子里睡觉了。    凌晨一点,胡同重新回归沉寂,经年失修的路灯投下昏黄不清的光线,甚至不及天边那半轮淡白的月亮明亮,四周夜色弥漫。    可飞蛾尚不知情,还以为它孤苦无依,一直盘旋陪伴,不知道自己正一步一步踏进黑暗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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