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思仰起头看他。 秋日浓烈,山谷里微凉的秋风吹拂在两双深色的眼眸之间,荒草在沙沙作响,此时此刻,如果他和她都能暂时忘掉彼此的身份的话,那么周遭的这一切的景象都将变得很美,很诗意。 在思心里犯嘀咕,没动。 周觉山忍不住将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马上就开饭了,你到底走不走?” 她连忙答应,低着头,伸出了一只素白的小手,轻巧地搭在了他的掌心。 他瞬间握紧,弯腰,从车里翻出了一根绳子,迅速地缠绕,将两只手腕紧绑在了一起。 “……” 在思抬头小心地觑他一眼,“我不会乱跑的。” 这儿附近都是荒草地,能见到的人也都是不会说汉语的民兵和掸族人,她能跑到哪儿去,万一再遇见一些山野流氓,那下场说不定更会比现在还惨。 周觉山不以为然,微拢着眉头,将绳索打了个双扣结,“你想多了,我是南掸邦军区的团长,上校军衔,在外出差随时可能会有人刺杀我,我绑着你,是做最坏的打算,一旦遇到危险,需要有人第一时间帮我挡弹丸和岩石碎片。” “……” 在思呆住,瞪眼,两片柔嫩的唇瓣还悄悄地蠕动了两次。 周觉山扫她一眼。 “你不愿意?” “我……”她好像确实没有这个义务。 “那你当初抓着我不放的时候想什么了。”周觉山勾起唇角,似笑非笑。 在思低头,没话说了…… 周觉山等了几秒,骤然手腕用劲,将女人用力地从车里拽了出来,猛力地挤在车门上,拿两条结实粗硬的大腿夹住了她,“你不愿意也晚了。” 他低着头,目光深深的,嘴唇就贴在她耳朵旁边说话。 在思的脸有点烫。 她红着脸闪躲,可她跟他手腕被绑在了一起,尽管推搡了几下,依旧没能避开对方的视线。 附近没人,周觉山难得安静地望了她一会儿,认识了半个多月他才发现,眼前的女人皮肤很白,锁骨很深,颈子纤细修长,一旦感觉害羞就容易脸红,从脖子根儿一路烧红到耳朵后面。 很美、又单纯的一个女人。 就她这副模样,被任何一个缅甸男人看见了,九成九都要忍不住肖想两天…… 周觉山眉梢微动,忽地抽身,一脸正经,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山岭。 “就在这儿附近走走,有人住的地方相对安全,远了或许会有蛇,军队里抗蛇毒血清稀缺。” 在思惶惶地点头,背身,用手背贴了一下红透的脸颊。周觉山没有多等她,手牵着她步速很快,她蹙眉,只能一瘸一拐地尽力跟着。 缅甸当地林业资源丰富,随处可见红壤土和阔叶树林,临近河堤,土质松软,空气潮湿,她跟着他穿过树林,迎着河岸的凉风徒步而行,衣服都兜了起来,像是要把人吹飞了一样。 正前方有一块岩石,再往下隐约能看到一艘被帆布遮盖住的小船。 “想划船吗?” 周觉山侧头问她。 “不了,谢谢,我不会。”其实在思是会的,但她水性不好,她怕自己万一在船上惹怒了周觉山,这男人再把她扔进这河水里。 周觉山倏尔轻笑一声,驻足在原地。“原来在你们国家都是女人负责划船的是吗?” “嗯?” 在思仰头望他。 周觉山耸了耸肩,在附近找了一块石头坐下,北掸邦这一带的河岸边风景很好,空气清新,很适合整顿武装,休养生息。 整片河岸朝外凸出呈半圆弧形,周觉山恰好背对着刚才经过的地方坐着,河岸边的凉风拂面而过,大自然的草木味道沁人心脾,他目望着远方,随意地把玩着裤袋里的打火机。 在思就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她眼波微动。 趁机,偷偷地瞥了一眼那条小船,又低头看了看绑在二人手腕上的那条绳索…… 其实,这半个月以来,她从未放弃过逃跑,每一个夜晚,她辗转反侧,想过无数种方法要离开这支军队,只可惜之前在南掸邦军区生活时,她被困在军营里面对那附近的环境一无所知……但是今天的情况不同,今天她跟着周觉山一路北上,时不时地还能听到有士兵报告途经的主要村寨与城镇。 熟记被派遣国的城镇地名,是一名境外记者的基础工作。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刚刚隐约听到有人提到孟贡镇,那么眼前的这条河水就是南渡河,南渡河的下游离中缅边境不远,她可以从这里划船离开,穿越一小段掸邦东北的原始森林,顺利抵达位于中缅边境的瑞丽口岸。 当然,前提是她没有被周觉山发现也没有触礁……而且原始森林那一段路途必然也很凶险。 但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没有更好的选择,不管自己能否坚持得住,她说什么都要试一试。 “周团长。” 在思鼓足了勇气,试探性地开口。 周觉山淡淡地睨她一眼。 “我肚子不太舒服……你可不可以让我去上个厕所,不用太久,两分钟就可以。” 周觉山嗤笑一声,将打火机揣进了上衣口袋里。狡猾的女人他见多了,“你不觉得你找的理由有点太烂了吗?” 在思抿唇,暗下决定。时至今日,她可能也不再需要什么尊严和矜持了。 “我、我是真的不太舒服,我来姨妈了……” 周觉山勾起唇角。 在思红着脸,往他跟前又站了站,抬起手腕,用手掌心轻轻地扣住了男人结实的后脖颈,主动将自己的小腹凑了过去。 他常年在前线打仗,应该对铁锈般血腥的味道再熟悉不过。女人的月经血本来就带着一股淡淡的腥味儿…… “姨妈就是月经……” 周觉山瞬间将头转走。 “你带东西了吗?” 在思这辈子都没干过这么丢人的事儿,她红着眼眶,仰头看着刺眼的天空,“嗯。” “自己去那边处理干净。” 他敛眉,很快地解开手腕上的绳索,松开她,还很利落地将身体背了过去。 在思看准时机,回头看了他一眼,迅速地跑到了靠近河岸边背坡的位置。 小船被绑在一根木桩上面。 河岸有点陡,船面与岸边之间相差大约有三米多的高度,远处倒是有一块平坦的地方可以迂回过来,但周觉山随时会起疑,她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绕路。 在思快速地调整呼吸。 闭眼。 深呼吸。 跳…… “砰!”一发直径5.8mm的子弹同时与她右脚的脚筋擦身而过。 子弹射进了灌木丛里。 在思僵住。 一抹凉风吹过,眼前的河面波光粼粼。她低垂着眼睫,眼望着浅泛着涟漪的河水,眼睁睁地看着身后有一道黑色的影子不紧不缓地走来,慢慢地靠近,终于,完全地笼罩住自己…… 周觉山微弯着腰,单臂搂住她的肩膀,静静地凝望着河水里二人的倒影。 “好玩吗?” 在思垂眸,话音轻颤,“不好玩……” “那你为什么还要骗我。” 周觉山嗤笑着扯了一下嘴角,格外认真地凝望着小女人清丽的面容。他本以为他先前在车上对她的警告已经够清晰了,没想到,她还是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了。 在思攥拳,强忍着泪水,“周觉山,我不属于这里,你放了我吧……” 她知道他本质不坏,她不记恨他,她只是想离开这里。从踏入缅甸的那一天起,这一行的所见所闻就早已远远出乎了她的意料,在交战区,她几乎每天都在生死的边缘游走,这里没有人权,她害怕,她受够了,她想逃,这里本就不是她应该存在的地方。 闻言,周觉山沉下脸,慢慢地挺直了腰背。“哦?你好像有点儿健忘。” 半个月前,她目睹了南掸邦军屠村,她是被他手下的人带回来的。“当初是你选择了我。你现在想走,可以,但代价你未必承担得起!” 说完,他瞬间提起枪口对准在思的太阳穴,上膛,枪口的余温让周遭的氛围陷入一片死寂。 “……” 在思不怕死。 但她不能死。 她的命是那个中国医生换给她的,她身上背负着的不止是她一个人的未来,她根本没有资格去死。 在思哽着嗓子。 “好,我明白了。”她认清现实,她以后都不会再乱跑了。 周觉山眯眼,推开她,收起了枪。 在思腿软,瘫在了地上。 荒野里树木茂盛,她也没有留心,忽地,只感觉手掌一阵剧痛,她仓皇低头去看,一根8厘米长的长钉扎进了她的手掌……白皙的肌肤里瞬间涌出一股鲜红的血液,她忍痛拔出钉子,立即含住伤口,但血流不止…… “找块布包扎一下。” 周觉山站在河岸边居高临下,他双手抄兜,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在思点头,可是她疼得厉害,她眼里蓄泪,用力地扯着自己的上衣袖口,然而半天过去,她连一丁点布料都拽不下来。 鲜红的血红色越来越亮,滚烫的血液滴到了满是长绒的嫩绿色草叶上…… 无奈。 周觉山蹲到她身边,捏起她的下巴,左右打量了一下,“卖完心计又开始卖惨?” 在思摇头,脸色愈来愈苍白。 周觉山于心不忍,反手摸了一下左肩,从军装的口袋里翻出来一袋还没有拆封的纱布和一瓶缅甸军方专用的止血药。 这药是从国外进口的,附有杀菌消毒效果,南掸邦军内部并没有配备,唯一的几瓶是从政府军手里夺来的。 他看她一眼,用拇指撬开药瓶,用力地将她的手掌拉了出来,倒了点白色的粉末上去,转头又用牙齿咬开纱布的包装袋,找到布头,快速地往在思的手心缠绕了几圈。 “还疼吗。” 他用手背温柔地摩挲了一下她的脸颊。 在思脸红,惶惶地将脸别开一点儿。 周觉山岿然不动,安稳地蹲在她面前,伸手,挑起了她的下巴,“回答我。” 在思垂眸,略略地点头。“好点儿……” 周觉山得寸进尺,又往前凑了凑。 “连句谢谢都不会说?” 他好歹又救了她半条命。 在思微怔,抬头,两个人视线交汇,目光恰巧撞在了一起。 他和她近在咫尺,她眨眼,渐渐地发现,他眼睛深深的,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很沉静,可看久了又会让人心慌。 她想了想,咬唇,迅速地将手收了回来,小声地说道。 “谢谢……” 周觉山嗤笑一声,心想,就她这点儿本事和温柔的性格竟然还想着要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 目光随意地朝前方一瞥。 蓦然,他瞳孔皱缩,一把将在思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抱紧我!” “为……” 在思话音未落,四面八方,骤然传来了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巨响。 河里的小船紧接着爆-炸。 无数的沙尘、碎石和树叶向岸边的两人呼啸袭来,河岸陡然坍塌,伴随着最后一声轰鸣的巨响,两个人同时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南渡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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