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扒在李肆勤家的院墙上,借着院子挂着的煤油灯,映照出那为首军人的面孔,虽只是一面之缘,但他记忆尤深。    这不就是那个被李全友说做娘娘腔,晚上睡牛棚的陈国义嘛!    当然,李光久还并不知这陈国义有这样一番往日旧事,他只是愣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就在他以为这人会当场问他为什么在这里的时候。    就见陈国义朝他使了个眼色,不动声色的又把帘子放下了。    李光久:“……”    他啥意思?    但是此时已经由不得他再琢磨了,事情的变故猝然而起,只闻隔壁酒席在沉默之后,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瓷碗碎裂的声音,一人猛地掀开帘子大吼一声:“走!……”    接着像是被丢入开水里的油,所有的声音都炸裂起来,这些人掀翻了桌子,拉倒了帘子,只不过一瞬间,这几人就开始像是慌不择路一般四处乱跑起来。    缩在桌子下面的李光久躲过了一劫,但是二楼其他吃饭的客人却被殃及池鱼,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跟着陷入了这场令人茫然的恐慌当中。    “怎么了?”一些疑问混杂在乱七八糟的杂音当中,而在此时陈国义并不是毫无作为,他往后推了一下身后被吓懵了的饭店老板,一边从腰带里拿出手/枪。    “杀人啦!!”也不知是谁居心叵测的高喊一声,更是加剧了这场莫名其妙的恐慌的蔓延。    李光久后知后觉的才意识到,在他隔壁吃饭的人当中并没有他想要找到的李全友,不仅如此,他们的身份也耐人寻味,这几个外地人操着一口湖南和北方口音,如果只是过来做生意的普通人,为何在听到陈国义的声音会如此的激动?    不,陈国义的声音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重点应该是他们之间的对话透露了什么信息……    饭店老板只说了一声‘军爷’……    那个湖南人说过一句“三十年搞了一次莫搞成,五十年再来,不一定就能搞成撒……”    三十年……三十年是说民国时期?五十年……五十年是说现在!    今年发生了什么事?李光久在乱七八糟的声音当中捂住了头,他周边的帘子已经被人推倒,挂在桌子一边,遮挡住了他的身子,除了陈国义,没有人注意到他。    而那几个人仍在努力试图扩大恐慌,已经有几个客人的桌子也跟着被掀翻了……    陈国义弯下腰,低声说了一句:“不要出来。”    李光久透过帘子的缝隙看到陈国义那身绿色的军装,这样的情景仿佛与那一天开始重叠,他趴在墙头,听着这个人大声说道:“同志好,玉县人民武装部石家镇支队队长陈国义向你敬礼,有人举报李家村李达曾在非法经营的农家菜馆内与湘西土匪合谋危害党/国之事,欲图动荡玉县人民的平稳安逸……”    所有的一切就像是一根绳子一个套一个把所有的东西都串了起来。    李肆勤的豪言壮语,农家菜馆的暴露,李达被抓,陈国义出现在这里都指向了共同的一件事——剿匪。    是的,这个时代,这个时候没有李光久所想象的那么太平,他不由得攥紧拳头——但是此时此刻,他什么都做不到,什么也做不了!    “别砸了!!!”那饭店老板急得跳脚,陈国义已经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只有这个老板躲在李光久的对面,又不敢上前,又切心实意的感到心痛。    “快住手!”    “你们干什么啊!”    乱七八糟的声音伴随着瓷盘碎裂的哗啦啦的声音,叮叮咚咚的混杂在一起,就算李光久不出来,也能知道外面的场景有多么乱。    这样下去……    他心道:如果放任这样的乱下去,那些人,那些不知道什么来历的家伙们很有可能……    “砰!!——”    一声巨大的枪声炸裂在李光久的耳畔,他不由吓得一个激灵,瞪大眼睛朝另一边望去,透过竹帘的那个方向,有人开/枪了!!    是谁开/枪?    这个问题猛地放大,占据了李光久的所有的心神。    有人尖叫一声,人群更加慌乱的奔跑起来。    “都不许动!!谁动老子毙了谁!”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一时之间,雅雀无声,李光久都能想象人们脸上那吓懵了的表情。    糟糕了!这不是陈国义的声音!    那些家伙……那些人手上竟然有枪!?    就像是有一只手紧紧攥住了李光久的心脏,让他感觉到呼吸都困难。    “哈哈哈,我还以为来了多少人,结果就只有你一个吗?”说话的人嘲笑道:“看来你们根本不知道……”    “莫废话!毙了他!”    李光久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场荒诞的只有声音的恐怖电影,被那层薄薄的竹帘遮挡了一切,却更加真实的发生在他的身边。    怎么办?    会死吗?    “哈哈知道啦……”    “砰!——”    又是一声枪响,有人不受控制的尖叫一声,却又突然收住,泪水就这么涌出了李光久的眼眶,他紧紧的捂住嘴巴,动弹不得,却又控制不住的发起了抖。    陈国义……陈国义……他就这么死了吗?    “谁!!是哪过开滴枪!哪过!!给老子站出来!!”那个湖南人大声的吼叫起来:“不出来,老子……”    “砰!——”又是一声枪响。    那湖南人的声音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孙大头!!!!”一人猛地大喊一声:“趴下!!趴下!!都给老子趴下!!”    捂住嘴巴缩在桌子里面的李光久茫然的瞪大眼睛,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开枪滴是哪过!!老子等你站出来!”    “奶奶滴个熊!开黑枪!”    “狗/日滴!”    李光久慢慢的放下了手,拿手擦了擦脸颊上的眼泪,整个人陷入一片迷茫的状态。    “兄弟们,还在不在?在出个声!”    “在在在……”    “莫出声!狗日滴,你脑壳被驴踢鸟!出声不是暴露老子的位置?!……艹!”    “大黑!老子拼鸟!等老子过来……”    “马勒戈壁!躲桌子里头就莫出来!出个莫斯头!老子看看是哪过阴老子……”    “砰!——”    又是一声枪响,李光久猛地攥紧胸前的衣服,陷入一种紧张又恐惧又迷茫又无助的状态。    “艹他NN的!!兄弟们都莫出声!莫冒头!!”一个充满悲戚的声音响了起来。    李光久轻轻的吐出一口气,这些人……的智商看起来不怎么高……    哒哒的脚步声紧接着响了起来,一群穿着绿色军装的武装部队扛着枪冲上了楼。    “同志们,我们是玉县人民武装分队第三支队!我是支队队长李元!刚刚是谁开枪!?请务必放下你们手中的枪!再次强调一遍!请务必放下你们手中的枪!否则将进行严肃处理!所有人双手抱头!蹲下!”    这是李光久这一生当中,听到最动听的声音。    一瞬间,凝固在眼眶里的泪水顺着脸颊缓缓落下,有名穿军装的小哥弯下腰,掀开了竹帘,看到了缩到桌子下面的李光久。    “报告队长,这里有个孩子!”    这穿着军装的小哥长得非常稚嫩,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嘴唇上方都没毛,他弯腰把李光久抱了出来。    李光久离开了个那个保护他的小空间,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眼睛一扫而过外面乱七八糟的景象和抱头蹲在一边的人群,这让中间空出了一块地方,那里躺着……    军装小哥的手盖住了他的眼睛:“别看。”    李光久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出声。    他此时脑海太多纷乱的思绪,以至于已不知从何开始思考,只能被这位小哥抱在怀里,盖住眼睛,像一个布娃娃一般,受人摆布。    那个叫做李元的长官似乎望了他一眼:“保护好!”    “遵命!队长!”    他被这位穿着绿装的小哥带下了楼,小哥才松开遮住他双眼的手,让李光久能够睁开眼再次看到外面的景象,一楼也被人控制住了,先前看到的热闹景象都已经荡然无存,所有人双手抱头蹲在一边,门外围着一圈扛着枪的人民军人。    有人在门口似乎在问着小二的话。    军装小哥牵着李光久走到外面,蹲下来问道:“你爹娘呢?”    李光久看向他,半晌没有回话,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是不是吓坏了?”这个小哥憋着声音,用着尽量轻柔的语调问道:“没事的,坏人都会被人民解放军所打败,你现在安全了,不用害怕了。”    “你是不是跟你爹娘走散了?”那小哥又问道。    李光久仍旧只是摇头。    军装小哥似乎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样子,冲他露出一个笑脸,像是清晨的翠绿枝条那般青涩美好,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枚银色的一分钱硬币:“哥哥给你变个魔术吧!”    那双布满茧子指节粗大的手映衬着硬币如此的小巧——而这双的主人其实也不过双九年华。    “这还是我们班长教我的呢。”这位小哥捏着硬币不断的翻转,然后把硬币捏在拳头里边,递到李光久的嘴边:“呐,你在这里吹口气。”    李光久轻轻的吹了一口气。    小哥笑着张开了手,手里空无一物:“你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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